“也许是朋友推荐,也许是我自己在那些想捞一根救命稻草的日子里发现的,忘记了,人在某种状态下,一切都可有可无似是而非。那时候我无法从父亲突然去世的浓雾重重里走出来,好像漂在陌生的海上,看不见一点光,到处寻找可以让我抓住,可以让我有所支撑的东西。朋友安慰我,事实和我看到的不是一样的,我看到的是假象,父亲当这一日归去,他在我旁边慈爱又无能为力地看着我号啕大哭,不能告知我他将怎样逐云而去个好处,只是我看不见他。但是我发觉一切外在的东西都无法说服我,正如无论多么难耐寒冷,冬天都不会提前结束,我只能慢慢恢复自己的温度。最后扶柩三千里,把他留在他年少时曾走遍的山林,之后的夏天再回去,站在山头,白云碧空,清风山林,我和自己说,父亲呆着的地方真好啊……
我那时候没有勇气翻开这本书,虽然我并不确切地知道它究竟是怎样的记录,就是害怕,害怕它令我再次回顾,害怕一棵细草刚刚直起身来,又被排山倒海的什么彻底淹没了。这几年的三月份,我都是数着它到来,数着它离开,三月份的门推开,尽是悲伤。有时候我会假装想,父亲不过在家乡,在家乡,也不可能天天见啊。
“人生在一刹那改变。那一刹那稀松平常。”对于父亲来说,他最后一天的早饭还没有来得及吃,之前一晚他有事出去回来得晚,留的饭他说不想吃太多。对于我来说,那是我准备出门上班的无数个星期一早晨中的一个。……“然后——就没有了”。
书中作者提到美国“九一一事件”调查报告,它的开篇:二OO一年九月十一日,星期二,美国东部破晓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温暖而湿润。“万里无云,空气温暖而湿润”,是的,就这样,恋人还在争吵,夫妻刚刚道别,孩子们出发去春游,一楼的奶奶在翻整园地,电梯上到六楼,又下来停在三楼,那个春天的早晨,一切照常,一切都结束。
2016年春到夏,我什么花都没有看,等秋日某天立在一处,已是残荷满眼。后来偶读陈与义“去年长恨拿舟晚,空见残荷满”,词之小序云,“余甲寅岁……秋杪道中,荷花无复存者”,不知怎么竟有释然,是因为千秋之下,有个人也没有看到有一年盛放的荷花吗?可能是,不但如此,他的“今年”,舟之前后,“一路繁花相送”。而我,之后的繁花,也都认真去路过了。
有些事情远远看着,是一座想都不敢想的冰峰,逃避、绕道、捂了眼睛,然而激烈的混乱过后,梦一样的已身在另一头。大概读这样的书会给人的安慰在于,不再觉得自己是造物千挑万选出来给以痛击的独有的一枝,知道这些不过是所有人都已经经历正在经历和将要经历的,春秋荣枯,谁都不孤单。但是回忆难免,还会带给人同样的无望,父亲和人聊天总是恨不得把他一辈子从自己到儿女的得意事都细数一遍,如今,我再也不能够嫌弃他这一点了。
清早跑步,树林里二月兰大片大片花开了,杨花也正飞,和去年春天一样,明年春天也还会是一样吧。书还只翻了两页,我会读完的。
慕寒的歌最常听的这一首,“人间久别,落日烹云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