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妻:握紧我的手,不想让别人为你守候
三十四岁的工程师江涛,远在宁夏上班,两年前的冬天,因肺癌并肝癌转移,离世了。
妻子如梦与儿子仍留在宁夏,开始着已没有江涛余温的生活。
斯者离我越来越模糊,心中划下最深的那道痕,是江涛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句绝望的无奈与不舍,“爱妻:握紧我的手,不想让别人为你守候”!肝裂断肠的这一离世不舍,眷恋临别,对妻子的情深义厚,让我直到现在不能了然,也曾跟着凄然泪下。
如梦并不是十分漂亮的女人,骨子里透着淡淡的傲气,却也看上去满腹经伦,大方端庄,富有内涵。只是爱人癌症连日的化疗,让她无法脱去冬日的疲惫外衣,紧裹前行,一头秀发,无法刻意打理,肆意飘散。
她科班出身,记者身份,一口漂亮、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时时想起,不为她的职业素养,只想知道江涛走后对她仅存的一点儿念想,到底发生着怎样的人生轨迹与蜕变。
一晃两年过去了。
再见到她,是在一个下雨的清明节的午后,透过车窗,蓦然一瞥,发现如梦撑把伞在细雨中车旁站立,似乎在等什么,我看到她全然没有了我当初见她时的模样,秀发打理成波浪湾,一件黑色风衣裹着她姣好的身段。
我推门下车,抬手,嗨!如梦吧?你好!
如梦一脸灿烂,有一瞬间的吃惊,发现了我,向我快速款款走来。
你好,王医生!王姐!一把握住我的手。
你好,你变漂亮了,迷人了,更加成熟了!这两年过的好吗?如梦!
也不错,王姐,我又遇见一个于我对的人,他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工作上还能相互理解与扶持。孩子寄宿学校,我感觉,我很幸福。
哝,他就是,如梦指了指旁边走过来架副眼睛,西装革履,不失风度的男士,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帅气男孩。
这个是王姐,就是我给你念叨的王医生。
你好,听如梦常提起你,他很有礼貌的向我点点头,握了握手。
昊昊!给阿姨问好!“爸爸”把他往前推了推。
昊昊走到我面前,扬起小脸:阿姨好!然后抱住“爸爸”的腰羞涩的藏到身后。
我抚摸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内心泛起涟漪,微微一笑,昊昊乖,昊昊长大了!
一阵寒暄之后,那辆奥迪轿车离我缓缓而去。脑海中对江涛的记忆又开始漫过心底。别说山盟海誓,天长地久,一别天涯,还真应了江涛那句,妻子后面,生生有人守候!
还记得两年前上班的一个下午,一袭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铺满我诊室的办公桌上。
病人不多,一位老者病泱泱的歪坐在诊断床上,气喘吁吁,懒言少气。旁边四十多岁两位满脸愁容的中年男女,大概是他的儿女。
穿上白大褂,沏杯茶,打开电脑,电话,突然想起。
王医生,你好,我是你朋友江梅的弟弟江涛,现在宁夏,忙吗?王姐!
嗯,刚来到医院,打开电脑。
江梅是我同学,是平时无话不谈常联系的那种朋友。
有事吗?兄弟?
我干咳、胸闷、治疗一月了,不见好转!我不会得肺癌吧?!王姐!
我突然笑了,你以为肺癌随便得的呀?
瞄了一眼室内焦急的患者,这样吧,你加我微信,现在有病人,我处理后再说,好吧?
坐下来,示意病人解开扣子,褪去袖子,测量血压,听肺部与心脏有无病变。
面前的这位老者,是个严重的肺心病伴有右心衰竭的患者,他面容枯槁,嘴唇发青,两下肺啰音,心率快速,双下肢水肿,很显然,这样的病,时间不短了。
多长时间了,这样?
女儿从老人上衣兜里,拿出合作医疗本,一月了,时好时歹,诊所拿了几次药不见好转。
住院吧,需要吸氧,减轻肺动脉压力,抗感染、祛痰、平喘等正规治疗。
病人入住了病房,一个下午,来来回回十来个病人,不算忙。
站起来来回扭了扭发酸的腰,突然想起刚才的电话,拿起手机,电话骤然响起.......
迅速挂了电话,打开微信,接收后,语音、信息嗖嗖的上传。
王姐,我干咳一个多月了,胸闷啊!
嗯,我知道。
吃的药:阿斯美,酮替芬,盐酸氨臭索。
吸的药:普米克气雾剂,氨臭索吸入剂。
胸部CT片子。
化验血单子。
纵向排开,刷刷的闪在我的眼前!
姐,你给我好好分析一下。我还真坐不住了啊!
手机上的图片很清晰,明显的在右侧肺门附近有个小的阴影,并且右侧胸腔已有少量胸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结合病人症状应该不会乐观。而治疗却给予的支气管哮喘药物。
肺癌!不排除......
如果是肺癌,那么已经转移,因为已有少量的胸水,标志着沿淋巴结转移。
怎样解释呢?给江涛!
这是一个需要谈话艺术也是一个残酷的话题。不管病人愿不愿接受。
脑海里在思考着下一刻该怎样回答他的时候,电话又来了。
王姐,有问题吗?
哦,有点儿,但问题不大。妻子在吗?我开始回避他。
在,她刚进家,结束了一次采访。好像在写一篇稿子。
怎么啦?一阵沉默过后,他说:没事儿,王姐,你告诉我就可以,啥病都能接受,声音显然有点儿激动。
我好像听到孩子在旁边玩着什么,叮叮铛铛的响。
如梦!你来接电话,王医生,王姐的电话!
好好,马上,保存一下内容!稍等。
......
喂,你好,王医生!哎,我是,是他妻子,你请说?江涛的妻子说话声音干脆利索,普通话非常标准。
你好,最近忙吗?
我们记者就这样,每天都在路上,今天还好,小涛不是病了吗?早回来会儿。
孩子多大啦,如梦?拉家常一样,不想也不忍打搅她心里那份平静。
儿子刚满六岁,前天过的生日!如梦的回答清脆,给人的感觉,满脸都写着幸福。
停了片刻,我不得不把话题转移回来。
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乐观的问题,考虑像肺癌,没有病理切片诊断,我不给你下明确的结论,我建议你们到河南省人民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暂不告诉你爱人实话......
又一阵沉默.......
电话挂了吗?
没有......
我明白了,王....姐.....谢谢.......你,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如梦的抽噎声!
指纹机签到下班后,江小涛的姐姐,拿着手机两眼泪痕的来到我科室,给我打开了江涛发给江梅的语音。
姐,姐啊,我怕是活不多成了!我要买保险,十万,不,二十万!呜呜......声音悲观、苍凉。我才三十四岁!还年轻,不想死.....
不是没确定的吗?干嘛这样紧张兮兮的啊!只是考虑,你们告诉他啦?江梅?
我弟媳哭的厉害,或许弟弟看出来了。
是不是需要回老家进一步检查治疗,外地不方便!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江梅哀哀的说。
河南省人民医院应该最合适,那里有我同学,电话给你,你给他联系吧!
半个月后,我收到江梅的信息:肺癌并肝转移,三十四岁!年富力强,孩子才刚刚六岁!任谁都无法淡定。
如梦也一样,恍如恶梦一场,生活的风雨急骤、电闪雷鸣,顷刻之间,让他无法背负躲闪。
肿瘤科,做了基因检测结果,给予基因突变类药物易瑞沙进行靶向治疗,暂且稳定后给予肝脏介入治疗。看似希望满满,实则身体步步逼近死亡边缘!
家中休养的日子,不断的收到他的微信,有时还在朋友圈里看到晒他与妻子、儿子一家的幸福合影,以及他日渐消瘦,对生活充满希望的笑脸。
癌症病人有生的日子并不多,特别是江涛这样转移的病人,在家连续的高热,差一点迅速要了他的命。
收住江涛住院,只是想多挽留他几天,三十九度的高热一直不下,我想,他应该离死神很近了。
晚上,夜班。我在电脑上敲打粘贴着病例。
虚掩的值班室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如梦的爱人江涛,我的病人,有气无力的一个人来到我科室,拿体温表。
吃点东西了吗?我停下手头的工作,关切的看着他。
没有,出了很多汗,喝了点儿水。
如梦呢?我看了看门口,没见江涛的家属。
我想孩子了,她去接了。
我视线移开电脑,看到江涛一脸凄然。
该做的,我都做了。该治疗的方法,我也用了。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顿了顿,又说:我家的亲人都想放弃,父母无能为力,一个哥哥,两个姐姐都有家。三十多万了,毕竟她娘两还要活下去!看我的造化吧。
但我的妻子没有放弃过我,如梦说:发烧看好了,还要带我去化疗呢!我明白我的病情,没希望了……
从开始对疾病的激动不冷静到接受,再到麻木走向放弃,这是怎样一个心历路程!
你都知道了?我轻轻的问了句。
知道了,可我最不放心的是我妻子、儿子!她们将会走向哪里?父母有我哥哥、两位姐姐照顾,我放心!
悲观的问句,你走后,有什么打算吗?一句话出口,我后悔了,紧接着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没事,这么多天,我已接受现实了。还有孩子,只是孩子从此缺失了亲亲的父爱!说完,江涛试了试眼角的泪水......
孩子还小,路还得走下去,坚强的走下去!我给如梦谈论过这个话题。江涛再一次抹去眼角的泪水。
如梦给我说过,她会守着你的影子,守着你们的孩子坚强活下去;再或者遇到像你爱她的人很难说会不会携手。你不会怪她吧!
哎!这可能是命,无常啊。我应该祝福她,怎么会怪她呢?只是还想握紧她的手......
江涛扶着桌子吃力的站起来,我走过去,想扶他一把。
他摆摆手,不用,我走了,告诉如梦,别说我来过这儿。她让我在床上,不让我动,她怕我摔倒。
作为一名他的管床医生我曾问过如梦,这些天,他应该能感觉到他的病情开始恶化,难道他不给你交代点什么吗?
最多的一句,就是让我找个好人家,把孩子抚养长大,这是最后一程,我想多陪陪他......
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安慰她两。
.......
第二天查房,推门进去,看到江涛似乎比前两天好了点儿,江涛与如梦两口拿着手机在看一部电影,看到我,不一样的笑容同时绽放,这幸福的一刻,我也真想让成为永恒。不知道他们还能相偕走多远?
妻子把手机放到江涛手里,轻轻把爱人扶坐起来,今天我们江涛不错,喝了点儿粥,吃了个香蕉......
病人喘得厉害,情况不是如梦说的那样,我知道:这是妻子在给丈夫最后的力量!
十天后,病人开始出现心衰,呼衰,没去给他做无谓的抢救,走的平静些,或许更好!一双充满对世界无限眷恋的那双眼,闭上了。
作为一个可以给病人以希望,可倾诉的我,微信里被他填满了哎叹:妻子是我今生的最爱,却只能陪我这一程,孩子是我今生的全部,盼爱妻带到别人家里,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别忘投资于孩子,无论感情,金钱,陪伴......
再看眼前,茫茫细雨,人群片片,不想让别人守候的你的爱妻已被车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