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许朝暮》文/郭乙朗
【文案】
十年相守,八年别离。
再见面时,她捧出一颗柔石般拳拳的心,她想将一生的念想都留给他。
“许念生,你说他会爱我吗?”
【好久不见】
许朝暮一赶到工作室,便被密友兼合伙人的苏妍推着送往会客室的方向。
“快快!对方指名找你给他做室内设计。你可千万别让这单泡汤了!”
电脑包也来不及放下,正饿得两眼昏花的许朝暮,认命地叹息一声,一边推开会客室的门一边回头道:“我自己进去谈就行。你去帮我买些早点吧,我起来还没吃过东西,现在好饿……”
苏妍知道她有低血糖的毛病,匆忙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下楼。
许朝暮摸摸肚子,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这才打起精神朝室内走进去。
“许……念生?”
当看清沙发上那个坐着的男孩时,许朝暮不禁诧异地瞪大眼睛。
不,已经不能用“男孩”来形容他了。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一身浅色风衣,气质成熟稳重,让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熟悉之处的……陌生的男士。
那人缓缓站起身,目光穿透一室柔暖的温度,冰冰凉凉地杀过来。
“许朝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昏沉的脑袋陡然一僵,许朝暮瞬间回神,下意识张了张嘴。
有八年,没见了吧。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许朝暮只觉对方的眼睛中都似带上了刀刃,冷锐又锋利。
她被刺得有些腿软和……心慌,只好上前一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仰起头,视线直直落在他身上,笑容浅淡却又着实透着欢喜。
他的变化,真的很大啊!长高了……变结实了……脸上的轮廓,更加好看了。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却也成了陌生的疏冷。
待目光最终定格在他那微卷的黑色短发上时,许朝暮心底蓦地柔软了一下,还是那一头天生的,柔软的自然卷。
看来,只有这个是没有变的啊。
她抬了抬手臂,笑眯眯道:“坐!”
许念生眼中冷意更甚,却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啪——
还没等许朝暮再说些什么,一个文件夹便被丢到她面前。许念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生硬道:“这是房子的户型,你先看一下。”
许朝暮挺了挺身,抬眼看他一副公事公办、不想叙旧的表情,只好点点头翻开文件夹。
【我要一所大房子,有很大的落地窗户】
两百平米的面积,四室一厅双卫,房子的朝向很好。
“基本都是朝南的啊!”许朝暮边看边感叹。
“……”对方瞥她一眼,没说话。
“得很贵吧!”语气中带了些小心翼翼的亲近。
“……”对方依旧抿嘴沉默着。
许朝暮摸了摸鼻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图片上,半饷,终是泄气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倾向的装修风格?”
许念生微微侧头,朝她抬了抬下巴。却就是在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中,他似是收起了眉宇间那抹冷硬的弧度。
“你看着办就好。”
指尖突地一顿,许朝暮不由抬眼看过去。
“只有一个要求。”许念生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客厅,书房和卧室。每间,都要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户。”
耳边是汩汩欲动的风。
许朝暮意识一沉,瞬间扯紧了呼吸。
时间像是被拉回到高二那年的一节晚自习课上。年少的许朝暮突然把一只耳机塞进男孩的右耳里,朝他嘀咕道:“快听!孙燕姿的《完美的一天》……我以后啊,也要像歌词里面写的那样,买一间很大的房子,最好所有的房间都是朝南方向,然后每间房里都要有一扇落地窗户!”她边说着在面前抡了一个大圆圈,“这么大!”
“这间房呢,我要自己亲自操刀设计。”许朝暮跟着歌,轻轻哼出几句调子,“我要一点一点地,亲手把它打造成为一个温暖的大窝!”
那时候的许念生,眉眼间还是稚嫩的俊朗,他静静看着她难得兴奋的模样,懒洋洋道:“嗯。”
他记住了。
眼前人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虚虚实实,重叠着光斑纷错的青白影子。
糟了!许朝暮使劲按压着太阳穴,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你有带……”
话还没说完,一颗被包在干净纸巾里、剥开了封口的花生糖便递到了她嘴边,许念生皱紧眉头,不禁往前探了探身:“是不是起来又没吃东西?知道自己有低血糖还不……”
带着强烈担忧语气的声音,蓦地戛然而止。
许朝暮的手心,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微红的耳畔。她蜷起指尖,轻轻撩了撩那处,微卷的细软的耳发。
“许念生,你长大了。”她的声音很轻,脸上扬起的笑容有些苍白,却依然掩不住其中的温软和欣然。
许念生沉了目光,把糖轻轻放在她面前,然后抬起手臂,冷硬地挥开了她的手。
“许朝暮,你还是这样。”
这样温柔地看着他,这样熟稔地亲近他,这样冷静到近乎无情地面对他的出现。态度自然得,仿佛她并没有不告而别那遥遥八年。他们之间,还是像曾经那般,真实又亲密。
许念生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会再来找你”,便头也不回地绕过她走出会客室。
这是……生自己气了吧。
许朝暮垂下眼睛,牙齿深深陷进唇瓣里。
她拿起面前的纸巾仔细擦了一遍手,然后拾起那颗糖,慢慢放进嘴里,口腔里霎时间满是熟悉的浓郁奶香。
甜腻的糖衣层层漫延开,粘黏在角落尽头那一颗顽固的智齿上。许朝暮顿时疼得,狠狠抽了一口气。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诺,给你。”
苏妍把早餐往桌上一放,拉开许朝暮身旁的椅子坐下,挑眉道:“你和那人认识?他刚才出门的时候还嘱咐我,让我快点把早餐拿给你。”顿了顿,看着她笑得很有深意,“他还叫你‘暮暮’哦!”
嚓——面包的塑料包装突然被扯出一个很大的口子,许朝暮松开手指,淡淡拧眉道:“嗯。”
苏妍来了兴趣,凑过去八卦她:“快给我说说呗!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许朝暮撇她一眼,没吭声,只是低头从背包里摸出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拿出一只勺子放进装豆浆的纸杯里,然后低下头,慢慢抿了一口。
“洁癖的处女座啊!真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你!”苏妍朝她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的模样。
目光落在那张纸巾上,许朝暮弯眉,赞同地笑了笑。嗯,也许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他,能受得住自己这个即龟毛又洁癖的处女座吧。而且似乎,还常常乐在其中。
“那人啊,是我的青梅竹马。比我早一天出生,却属的是骄傲又耀眼的狮子座。我们的关系,曾经是……很好很好的那种。”
好到什么程度呢?
像对待亲人一般,喜欢了他很久的程度。
以及想着以后,能像对待恋人一般,再爱他更久的程度。
八岁的许朝暮,有一个因公殉职的烈士爸爸,和一个跟着红十字会满世界忙碌的医生妈妈。那一年,她被妈妈安排住进了爷爷家,于是便和隔壁同一时间搬来跟着老人一起生活的许念生,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亲邻居。
而八岁的许念生,有一双远在B市,把离婚闹得沸沸扬扬的有钱父母。于是,成天沉默寡言,顶着一头乱蓬蓬自然卷短发的瘦弱男孩,便成了学校里被小朋友排挤和欺负的对象。
两个小孩虽然是邻居,但从小便因早熟而性格冷淡的许朝暮和沉默孤僻的许念生,并没有因此而有更多的接触。直到三年级的某一天,许朝暮在路过家门前的一条小巷子时,以女孩子瘦小的身躯,背起了因晕血而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许念生。
于是从那天开始,小朝暮总是把比她矮半个头的小念生带在身边。
她老气横秋地对他说,你看我们都姓许,那你以后就是我弟弟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尽管他们后来才知道,他比她还要大上一天。
她手把手地教他擒拿术,语重心长地教导他,有时候“拳头才是硬道理”,如果打不过,就赶快跑,找姐姐来帮忙。于是瘦弱的小念生,便被她理直气壮地宠成了学校里的小霸王,从此再没有小朋友敢欺负他。
她教他识字和算数,用自己“亲自下厨做糖醋排骨”作为条件,循循善诱,让小念生每次考试都恨不得多拿几个满分。
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拿起小木梳和他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哼着新学会的童谣,一边耐心地给他理顺那头乱蓬蓬的卷发。
她喜欢“许念生许念生”的叫他全名,而他却从相识那天开始,便固执地只唤她暮暮。
小朝暮和小年生就这样手牵着手,摇摇晃晃的一天天长大了。
等到上初中的时候,许念生已经比许朝暮高出了一大截。不过他依然动不动就喜欢蹲在许朝暮身边,“暮暮,暮暮”地唤个不停。每当这时候,许朝暮总是把手心贴在他耳畔,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那处细软的头发,语调亲昵地嫌弃道:“许念生啊许念生,你真是白取了这么一个缠绵悱恻的名字。和你这撒娇粘人的模样……简直太不搭了!”
而到了高中,许念生更是长成了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因为长相好成绩好家世好,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对谁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骄傲嚣张,却又极其耀眼。但唯独在许朝暮面前,他才会收起所有利爪,从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雄狮,瞬间变成一只温顺呆蠢的松狮犬。而待人一向淡漠清冷的许朝暮,也只会任他缠在自己身边,无条件地宠着他陪着他。两人的相处模式,让周围的朋友都啧啧称奇,纷纷感叹着,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就是不一样!
他们相伴相守着,这么一过,便是十年春秋。
然而,他们之间那道深重的羁绊,却在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被许朝暮单方面地斩断了。
一别,便是八年。
【你不是有晕血症吗?】
茶水氤氲着袅袅雾气,模糊了眼前人弧度优美的轮廓。
许朝暮抬手握住温热的玻璃杯,指尖不自觉地磨砂着上面的暗纹。她原以为,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应该会在很多天之后的工作室。然而现实却是,她与许念生现在,正面对面地坐在市医院脑外科医生的办公室里。时间是三天后的下午。
眼睛紧紧盯着他那一身雪白雪白的白大褂,许朝暮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犹豫道:“……你现在……是医生了?脑外科医生?!”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惊诧,许念生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光亮,似乎瞬间便软化了他此时冷硬的眉骨,连眼尾都坠着些点点未尽的笑意。待许朝暮再看过去时,他已经又敛下睫毛,重新冷起了一张脸,哼声道:“嗯。”
虽然只是个简短的单字回答,但他的尾音中,却不自觉地拖出些淡淡的骄傲意味。就像是小时候许朝暮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惊诧地重复一遍他的漂亮成绩时,他总会微扬起下巴,看起来很淡定平静地压着嗓子低低“嗯”一声。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翁,却带着某种细细的软,软到许朝暮完全无法忽视其中捎带的,“求表扬”的骄傲语气。
又多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啊!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不是从小就有晕血症吗?当医生没关系?”
许念生闻言,抬了抬眉稍,轻眉淡写道:“早就没影响了。”
“那就好那就好。”许朝暮放心下来,低头喝了一口茶,轻笑道:“我们小时候能有接触,就是因为你的晕血症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都……”
“八年时间,可以长到改变很多事情。”许念生猛地出声,强硬打断她的话。冷冷扫她一眼,他自嘲地掀了掀嘴角,“许朝暮,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以什么心态来面对现在的我的?”
为什么可以在他面前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顺口提及从前的事,而没有任何犹豫和顾忌。
心,像被突然塞进了一个气球,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涨得难受。许朝暮想伸长手臂,像从前那样握着他的手揉揉他的头发。可是许念生此时看着她的神情,淡漠疏离到近乎苍白。她握了握拳,眼底的光晦涩不明。
她很想问问他,当时是如何克服晕血症的。
她很想抱抱他,让他别露出现在这样难过的表情。
她很想好好和他说一句,我很想你。
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八年时间,已经长到可以改变很多事情。长到她此时,竟然有些……不敢面对他。
她并不为当初离开他的决定后悔。毕竟当年还只有十八岁的她,在独自一人经历了那么大一场变故之后,她所能逼迫自己冷静去思考的,只有“离开”这一件事。不过,当此时被牢牢禁锢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时,她突然后悔起八年前的那个不告而别。毕竟说到底,他只是被当时孤零无助的自己,迁怒了。
她狠下心,亲自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以为从此之后便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八年过后,他突然以强硬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却又固执地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名为隔阂的墙。她能感觉到,他期待着能够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同时却又在下意识用冷硬作伪装,不自觉地排斥她。
蓦地,眼前这个别扭地装着毫不在乎的许念生,让她突然觉得很心疼。
八年啊,其实也可以短到什么都一成不变。
比如说某种埋藏在她心底,被她自以为在当时已经生生剥离掉的心动。
有什么犹疑,在这场呼吸的顿挫间骤然想通。许朝暮深深叹了口气,犹豫片刻,终是微微倾身,将手心搭在他的小臂上,轻轻拍了拍:“我想听真话……你为什么,会选择做一名医生?”
【她会爱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许朝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便直接去了医院里的康复中心。
将她从小带大的爷爷,因为三年前突发的脑溢血进了医院,一夜之间记忆重度受损,丧失了所有自理能力。此后他便一直住在康复中心的双人病房里,偶尔才会有意识清醒的时候。许朝暮请了一个护工来照看他,而这三年来,她自己也是雷打不动的每天都会去医院待几个小时,陪爷爷说说话。
她走到病床前,弯下腰拿额头轻轻蹭了蹭爷爷睡得红彤彤的鼻头。
似是感觉到了鼻尖上的动静,老爷子抬了抬眼皮,慢腾腾地睁开眼。
许朝暮鼓着腮帮子和他大眼瞪小眼,待确认对上了他眸中的焦点时,她摆摆手,扬声道:“哈喽许帅哥!知道我是谁吗?”
老爷子没吭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笑。
许朝暮夸张地叹口气,把手塞进他温暖的掌心里,苦着脸道:“我是您的亲亲孙女啊!您又不记得了吗?我好伤心……”
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老爷子拧紧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半饷过后,他张了张嘴,喃喃道:“……暮……暮……”
从喉咙里努力发出的音节,很模糊,很轻。老爷子回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眼睛却望向头顶那一片明晃晃的天花板,片刻后,带着某种清晰的笃定,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暮暮。”
许朝暮重重点头,咧开嘴笑道:“嗯!我是暮暮!”
或许是被她欢快的语调所感染,老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得眯起了眼睛。
许朝暮把病床摇起来些,然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把头靠向老爷子的肩膀,闭上眼睛轻声道:“爷爷,您还记得许念生吗?”
等了一会儿,从头顶上方传来的依然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许朝暮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道:“我今天啊,在医院里碰见他了。他是这里的脑外科医生。听郑医生说,他好像刚从国外进修回来,是上个月才来这家医院上班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许朝暮抬手,轻轻拍了下老爷子的胸膛,叹息道,“郑医生还说,他在这一个月里每天都会来病房看您。可是,我却一次都没有碰见过他……要不是我今天去交费时走岔了路,正好路过他所在的办公室,还不知道他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去呢。”
越念叨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许朝暮趴在老爷子的肩膀上蹭脑袋,瘪着嘴哼哼:“明天他再来看您的时候,您可得帮我好好说说他!一边闷着脑袋躲我,一边又偷偷向郑医生打听我们爷孙俩的情况,简直过分!”
她在那天见到许念生时还纳闷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现在是做室内设计的,还跑到自己所在的工作室指名要求自己给他做装修?原来一个月前,当他刚被录进医院跟着郑医生值班时,就遇上了她的爷爷。这之后,他便不动声色地在背后默默关注着她,守护着她,却似乎并没有一点想打扰她的意思。
而他为什么又会于三天前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许朝暮在先前与许念生的见面,以及之后和负责爷爷病情的郑医生的谈话中,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郑医生告诉她,老爷子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用最乐观的情况来说,也只剩下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让她要有心里准备。
许朝暮安静地贴在老爷子耳边,紧紧抿着唇,努力压抑住眼底翻涌而出的颤意。
不知是听懂了她说的话,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此时紧绷的心绪,老爷子突然侧过身,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微地点了点头。
许朝暮垂下眼帘,安心地笑了笑。
在爷爷心里,其实什么都是知道的吧。
她忽然又想起先前在离开许念生办公室时,他回应她的那么一句答案。
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圆了曾经那个关于“爱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梦。
他说:“我不想,再让她孤零零地面对死亡。我想她,有一个需要我的理由。”
【暮暮的愿望清单】
半个月后一个晴朗的下午,正窝在工作室里画图的许朝暮,被一个电话匆忙叫去了医院。
赶到病房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轮椅上看电视里的歌唱节目,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样子,精神看上去似乎特别的好。
“你爷爷他……应该就是今天了。”郑医生在先前那通电话里这样告诉她。
许朝暮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到他的轮椅旁蹲下:“许帅哥,下午好啊!”
“丫头,你来啦!”老爷子“哟”了一声,竟然认出了眼前人,握着她的手,笑得一排牙床都露了出来。
许朝暮眼角蓦地一酸。
“来来丫头,正等着你呢!给你看样好东西。”老爷子边说着,边慢慢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块。他拍了拍许朝暮的手背,递给她,笑眯眯道,“打开看看。”
许朝暮接过来,疑惑地打开。
「暮暮的愿望清单」
1.有一个很爱她的人。(√)
2.有一个医生朋友或亲属。(√)
3.有一所亲手设计的大房子,朝向向南,每间房里都要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户。(√)
3.有一个她很爱的人。那个人要成熟要稳重,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4.拥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
“这是昨晚上,小念悄悄放进我衣兜里的。”
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支圆珠笔,塞进她手里,然后揉着她的头发,慢慢道:“丫头啊,爷爷一直都看着呢。八年了,你和他,都已经等得太久了……疼了这么多年的丫头,爷爷我啊,也只放心,把你交给他。”
许朝暮呆呆地愣在原地。
眼前铺开的一个个熟悉文字,在每一笔收尾处,都带着许念生独有的顿挫。
终于,她握着笔的右手,轻轻动了动。
「有一个她很爱的人,那个人要成熟要稳重,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拥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
许朝暮按着折痕,重新把这张纸叠成小小的方块,然后郑重地将它放回老爷子摊开的掌心里。再抬起头时,她的眼中盈着水润清透的光:“您放心,我会很幸福的。”
老爷子攒紧手心,嘴角的皱纹也跟着陷进了柔软的弧度里。心里最记挂的人终于有了着落,他疲倦地阖上双眼,呢喃道:“丫头啊,再给爷爷唱首歌吧……就唱那首,《微甜的回忆》……”
“……好。”
许朝暮靠着他的腿边坐下,脑袋枕在他的膝盖上,启唇,轻轻地哼,“没人打开的记忆,又自动播放在夜空里……离开的人,陨落的流星,又回来咬我的心……”
拍打在手背上的节拍,随着歌声渐渐变缓,变轻。终于,连覆盖住手背的体温,也渐渐冰冷下来。
心底蓦地一空,许朝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慢慢蜷起身体。
“……曾酸到窒息的别离,会被怀念酿成,微甜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双手臂从身后探过来,像抱孩子一样,将许朝暮抱了个满怀。
她动了动,微侧过头去,将脸贴在他的肩窝里。
“爷爷走了。”
“暮暮……”
“十八年前,爸爸走了……八年前,妈妈也不在了。而现在……”
许朝暮突然颤了颤,随后发泄似得狠狠掐住他的小臂。
“许念生。你也会,离开我吗?”
“……想、都、别、想!”许念生凑近她耳边,带着森然狠意,一字一字咬牙道。
许朝暮闻言,低声笑了笑:“嗯。”
那就不要想了。她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对她做出的承诺,从来就不会失信过。
下巴抵住她青白的发心,许念生紧紧将她嵌进自己的怀抱里。
“暮暮,我一直都在呢。”
从她背负起他的那天开始,十年相守,八年别离。十八年来,他一直都在。
【朝暮眷眷,情意拳拳】
四个月后。
在许朝暮矜矜业业地做设计当监工,并拉着任劳任怨的许念生亲自去商场挑选家具和生活用品下,许念生的新家终于全部装修布置完成了。
乔迁那天,许朝暮去超市采集了一大包肉类蔬菜水果,然后开着车把它们盘到许念生的新家里。
自从爷爷的葬礼过后,许朝暮发现,许念生对她的态度软化了许多。不再成天对她冷着一张脸,看着她的目光偶尔会带着些温柔的笑意,和她说话时的语气也会带出些不自觉得亲昵。不过此时的她,再也无法将他看作是以前那个喜欢粘着她,对她撒娇的大男孩。现在的许念生,即使容貌依旧醒目耀眼,但他通身的气质,却已经沉淀成了稳重深沉的内敛。内敛到许朝暮对这样的他,竟有些招架不住和……哭笑不得。
就好比是现在,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乔迁之日,许念生靠着厨房门,面无表情地朝她摊开手,沉声道:“拿着。”
在他的手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六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许朝暮一愣,挥了挥炒菜的铁铲,拧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子,送给你。”干净利落的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
许朝暮叹息一声,放下铁铲,回头关上正炖着排骨汤的炉火,然后走过去拉起许念生的手:“走,去客厅。我们得好好谈谈。”
许念生一声不吭地任她牵着自己走,只是手指却缓缓用力,回扣住她的指尖。
走到沙发前站定,许朝暮转过身面对他,也不在意左手仍旧被他紧握着,只是端正了神色,郑重道:“许念生,爷爷他都告诉我了。”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不过许念生却是听懂了。他没说话,只是仍固执地要把钥匙往她的手里塞去。
“你是,想给我一个家吗?”许朝暮就这么摊开掌心,偏着头问他。
“……嗯。”
“那这个家里,会有你在吗?
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许念生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许朝暮的目光直直落进他眼底:“我啊,曾经一直相信着,你可以成长为让我心动的模样。直到妈妈去世那天,你告诉我说你要向一个女生告白。这时候我才发现,再爱你的人都会有突然离开的那一天,你期待着他快些长大的男孩……也终会有爱上另一个人的那天。所以,这只是世事无常。”
瞳孔骤然一缩,许念生的眼中有些慌乱:“暮暮,我没有……”着急解释的话,却被她突然抬手的动作打断。
许朝暮踮起脚,指尖覆盖住他俊挺的眉骨,一点一点抚摸过去:“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世事再无常,却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个可以寻到踪迹的尽头。”她晃晃脑袋,低声笑了笑,“就像是爱我的人,在老去之后依然会离开……而男孩在长大之后,也终是成为了让我心动的那个人。”
许朝暮眷眷地收回手,侧着头看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我喜欢了他很久。我还想,再爱他很久。”
她捧出一颗柔石般拳拳的心,她想将一生的念想都留给他。
许念生紧紧抿唇,涨红着眼睛狠狠瞪住她。
他爱了她这么多年,她怎么能让他等了那么久。
或许是看出了他藏在眼底的委屈,许朝暮叹息一声,好气又心疼地上前抱住他。
“许念生,你说他会爱我吗?”
【迟来了八年零十个月又五天的告白】
高考结束那天,许念生终于鼓足勇气,下定了一个决心。
“暮暮,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我想在今天晚上就去告诉她。”
耳朵里突然刺入一道刺痛的忙音。
许朝暮抬头,眼睛茫然地盯着那盏显示着“手术中”的红灯,下意识回复道:“……嗯,祝你成功……”
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着轻微的迟疑和颤抖。
许念生皱了皱眉:“暮暮,你怎么了?”
“咳……没事。”许朝暮回神,故意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道,“只是刚才喝水呛着了。”
“给你说了多少遍,喝水要慢点慢点!”许念生习惯性地唠叨她一句,这才扬起语调继续说着,“那你今晚可以陪我……”
“许念生,我这里还有些事。先挂了好吗?”
许念生愣了愣:“……好,那你先忙。忙完之后再打电话给我吧!”
许朝暮低低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头顶上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了,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许朝暮闭上眼睛,缓缓俯下身。手机从她的指缝间滑落出去,重重落地,砸碎了地面上那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许念生的告白其实很简单。
而告白的对象,也简单到只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许朝暮。
他想在那天晚上告诉她,他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会成长为让她心动的那个人。她是他的软肋和铠甲,他会一直一直爱她很久。
只是,世事无常。他偏巧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向她开了一个幼稚的玩笑。
许朝暮离开了。他找不到他的暮暮了。
而那句被卖了个小小关子的告白,也终是失去了告诉她的机会。
直到八年过后,零十个月又五天。
许念生后来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她当时不告而别的原因。该气的该怨的该恨的,他这八年来都也一一放下了。
他早就不怪她了。
而那些再见面时的冷漠以对,只是他忍不住像被宠坏的孩子般,对她发泄着在心底闷了那么多年的委屈。而那些冷硬却又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只是因为,他惧怕见到她眼中可能出现的淡漠和疏离。
他从小就很清楚的知道,许朝暮在对待她不在乎的人时,脸上是怎样一副清冷疏远的模样。
还好,他的暮暮终于回来了。
他也终于,可以原谅她了。
“许念生,你说他会爱我吗?”
八年来无望等候的委屈,终究还是败给了这一刻怀抱里熟悉的温度。
他低下头,将一个念了许多年的吻,虔诚地贴在她的眉心。
“暮暮,他爱了你很久。他还会爱你更久。”
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
朝朝暮暮,一念便是一生。
-Fin-
*《微甜的回忆》歌词,选自由杨子珊演唱的电影插曲。
*“亲吻眉心”代表「我原谅你」的意思。
*选择分别八年,是因为医学院本硕连读需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