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年把爸爸的墓修一下吧,好不好?”她站在妈妈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她昨天晚上才从学校回来,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才到家。现在刚吃完早饭,妹妹在厨房洗碗,弟弟回房间了,客厅里就只有她和妈妈。妈妈听她说完那句话,愣了一下,她以为妈妈不同意,赶忙把手里攥着的钱拿出来,“妈,你看,这是我这个学期的奖学金和兼职挣的钱,一共两千呢,应该够爸爸修墓的吧?”她把手里的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妈妈。
她家在南方的乡村,家里有一栋她九岁时家里做的房子,两层半,她觉得家里的房子很大,即使二楼还没有装修,可她很满足,也很喜欢这个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爸爸在她十二岁的时候过世了,留下一个不完整的家。现在是南方的冬天,离过年还有一两个礼拜,阳光懒懒的从窗户里洒进来,倾泻在客厅的桌子上,覆盖了桌子上的那一把钱,有一百的,有五十的,一大把,是她回学校的前一晚上特意取出来的。
想给爸爸修墓的想法是今年暑假中元节那天突然闪现的,那天下午她还跟妹妹就上不上山扫墓这件事闹脾气。在她们那儿,中元节那天是要给已过世的亲人烧纸钱的,可以直接上山去墓地烧,也可以直接就在家门口,妹妹怕山上有毛毛虫,所以主张不上山,她不同意,然后她们就吵了起来。其实她也怕呀,她最怕的就是毛毛虫了,可她真的很想去看看爸爸。最后,她决定自己一个人上山,可是在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是带着弟弟一起来了。爸爸过世那年她十二岁,妹妹十一岁,弟弟才九岁,都是什么的还不懂的年纪,可是好像就只有她对爸爸早已不在这件事特别在意,她想,在她们着这三姐妹中,她是最喜欢爸爸的。上山的路很难走,在这个“电器化”的时代,家家户户都是用电做饭烧水,根本用不上柴火,因此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上山砍过柴了。这就给杂草提供了一个机会肆意生长的机会,原先的上山小道早就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草,很难过得去。还好她带了镰刀,就一边把草砍倒一边往前走,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爸爸的墓,而是大片大片的草,毫无规律的,这里一丛、那里一丛,一直从平地蔓延到突出的高地。因为当时爸爸去世的时候家里早已没有多余的钱用来造墓,所以只是请人简单的造了一个墓,并没有浇上水泥,完全是用黄土造的,所以杂草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生长,直到把墓地完全覆盖。而反观附近的墓,因为有水泥的保护,杂草没法生长,才逃脱了杂草的魔爪。她看着完全被杂草覆盖的墓,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今年清明节的时候她远在河北的学校,弟弟妹妹学业紧也没有回家,妈妈在广东打工,更是没有办法赶回来,所以清明节根本就没有人来看过爸爸,更别说锄锄草了。她想,大概半年都没有人来过这里吧。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可是她吸吸鼻子,立马把眼泪擦掉,在爸爸面前,她不能哭,
然后,她和弟弟妹妹开始把覆盖着墓地的杂草清理掉,尽管手被割破了,尽管她很怕痛,可她还是没有停下拔草的动作,甚至连慢下来的倾向也没有,她就这样低着头,忽略身边的一切,拔草、拔草、拔草,她真的很想快点看到爸爸的墓。
拔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草,爸爸的墓才开始一点一点地显现出它的原貌:很窄很小,本来应该题字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洞,应该是被雨水冲刷的。她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墓前,半天都没有动,十二岁以前和爸爸在一起的那些事儿像放电影似的快速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想抓住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到,甚至连爸爸的面容都很模糊,八年了,她快要忘记爸爸的样子了。直到弟弟妹妹开始烧纸,妹妹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开始和弟弟妹妹一起给爸爸烧纸。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睡,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都快二十岁了,是时候为爸爸做一些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了------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挣钱给爸爸修墓。于是在开学之后,她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每个星期做两次,一周能挣一百二,再加上她大一的奖学金,一个学期下来,也挣了近两千多。她觉得两千块钱够给爸爸修墓的了,所以她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妈妈,她希望妈妈能够同意,妈妈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她想。
可是妈妈却不同意。当她把那一把钱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妈妈仅仅是愣了片刻,随后便恢复了常态。
“你为什么会想把你爸的墓再修一下呢?”妈妈问。
她回答:“你不觉得爸爸的墓很破旧了吗?中间还有一个被雨水冲刷的洞。妈妈,你看,我们把爸爸的墓修一下,对爸爸来说不是更好吗?而且我挣了一些钱,所以你并不需要怎么花钱的。”她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修个墓不是一两天就能修好的,要重新打地基,要找人把水泥砖头抬到山上,还要请修墓的人,做这些准备工作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更不要说修墓了,这些两千多是不够的,而且我们今年也没有时间。所以修墓这件事情,还是等你们再大一点再说吧。”
她站在妈妈面前,咬着嘴唇,很久都没有说活。良久,她才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走出了客厅。
其实仔细想想,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她和弟弟妹妹过完年都要上学,妈妈也要去上班,根本就没有人能在家守着。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固执又倔强的人,只要决定了的事,不管别人怎么劝,她也是要撞了南墙才会回头的。可是这件事跟爸爸有关,她怕,她怕爸爸的墓修不好,她怕如果修不好爸爸就更无家可归了,所以这一次,她听妈妈的。
她站在院子中间,抬头望了望天,她想,爸爸应该就躲在天边某朵云彩的后面看着她吧。快八年了吧,这八年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大部分事情她都快要忘却了,可是爸爸走的那天的情形,她却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
爸爸生病住院那年冬天,她十二岁,正读初一,那一年正流行甲型HINI流感,每个人都惶惶恐恐的度日,尤其是在学校。那个时候学校查的特别严,哪个学生稍微有点咳嗽发烧什么的,班主任就会立马把他请进办公室,然后给学生家长打电话,让家长把孩子领回家。她被请进办公室的那天是周四,上晚自习的时候。她记得那个晚上她咳了近一节课,然后班主任进了教室,把她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向她要了家长的电话,半个小时之后,爸爸出现在了学校。跟班主任老师道过别之后,她跟在爸爸身后走出了学校,爸爸把她带到了旁边的诊所,所幸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感冒,有点发烧而已,不是流感,好好休息两天就好了。她听了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看了看爸爸。爸爸也正在看她,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说:“饿了吧,我去对面的包子铺看看有没有包子卖了,你在这坐会儿。”不一会儿,爸爸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一袋包子,拿了药,她跟爸爸就打算回家了。爸爸从摩托车后面拿了件外套让她穿上,把她载回了家。回家之后,爸爸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就去热包子了。不一会儿,爸爸就从厨房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出来,她看着这盘冒着白气的包子,觉得热气从头顶一直窜到脚心,特别温暖。
很久之后,她想起那天晚上的包子,都会红了眼眶,她觉得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后来她病好后回学校,没过几个礼拜,爸爸就住院了,他还记得爸爸住院那天,周一,那天早上她还跟爸爸吵架,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吵完架她推自行车出门的时候,爸爸把她拦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了她,也没有说话。等她周五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看见过爸爸了。弟弟妹妹说爸爸住院了,现在在医院,妈妈刚刚打电话来说明天就回家,让我们在家要好好听话。她当时也没多想,十二岁的孩子,根本就想不到死亡这一层面,她只是单纯的觉得爸爸应该不会有事,过几天就回来了。直到一个礼拜之后,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天下午,她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几近哽咽,妈妈告诉她爸爸病的很重,需要住很久的院,而且还不确定能不能治的好。她问妈妈爸爸得的是什么病,妈妈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说是肝硬化晚期……
晚上,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从小就喜欢看电视的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肝硬化,可是电视上放的那些人只要生病是晚期,就很难活下来。妈妈说爸爸是肝硬化晚期,是不是说明爸爸的病其实治不好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也不敢把爸爸的病情告诉弟弟妹妹,她甚至想不到任何办法,她只能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得睡着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了,她做了排骨汤,小心翼翼的把汤倒进饭盒,生怕洒了一滴----她打算去医院看爸爸。在她们那个小村庄,是没有大医院的,大医院都在市区,可是她从小到大只去过一次市区,还是妈妈带她去的,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只记得去市区要坐从她家门口经过的班车,然后在终点站下车,可是她不知道医院在哪里。于是她把弟弟妹妹喊起来,她说:“我们今天去医院看爸爸,怎么样?”
弟弟妹妹揉着惺忪的眼睛,有点呆滞,过了一会儿,还是妹妹开口了:“我们也想去看爸爸,可是我们不知道医院在哪呢,这可怎么办?”“没关系啊,我们到时候可以问路的,爸爸看到我们肯定会很高兴,你们快点起床,然后咱们去看爸爸。”半个小时之后,她提着盛汤的饭盒,就和弟弟妹妹在家门口的马路上等车了。那时才刚七点,太阳没出来,浓雾还未散去,她跟弟弟妹妹在马路上只站了一会儿,前额的头发就被露水染湿了,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车还没来。妹妹说:“姐,我们还是给妈妈打个电话吧,万一我们真的迷路了怎么办,很容易遇到坏人的。”她想了一会儿,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于是她们又往家里走。接通了妈妈的电话,她跟妈妈说她准备了排骨汤,想给爸爸送去。她本以为妈妈会很开心,谁知妈妈很严肃地把她给说了一通,妈妈说她不懂事,就只会给家里人添麻烦,让她不要带弟弟妹妹来……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妈妈就把电话挂了,听着电话那头不断传来的忙音,她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她一直都不知道那时候妈妈为什么不让她去看爸爸,那天上午她就坐在客厅,打开电视,她觉得自己看了一上午的电视,可只有那循环播放的广告能懂得她的心情。
整整一个月,她都没有见到过爸爸。她每周一去学校,一直到周五才回家,弟弟妹妹每天上学,每天回家,洗衣做饭这些事儿全都交给了妹妹,然后她周六周天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和一个九岁的男孩撑起了这个家。
妈妈回来的那天是一个月之后的早上,那天是周六,八九点钟的样子,她和弟弟妹妹刚吃完早饭,妹妹在厨房洗碗,她在院子里洗衣服。天已经连续阴了好几天了,那天也一样,因为是十二月,也没有太阳,所以显得格外冷,洗衣服的水更是尤其的凉,她当时正在使劲地搓着手,妈妈就是这时候踏进院门的。她看着妈妈走到她的面前,妈妈说她这次回来是为了带她和弟弟妹妹去医院检查的,爸爸得的是肝病,很容易传染,一直都是他在家,妈妈怕爸爸把病传染给她们,所以想让她们去查查。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去医院就可以看到爸爸了,并没有想到传染那么严重的事,所以她们收拾了一下,就跟妈妈坐上了去医院的班车。
车在路上行驶了四十分钟,在这四十分钟里,她一直盯着车窗外,生怕错过窗外任何的东西------她想把从家到医院的路都牢牢的记在心里。以后,我就可以自己来看爸爸了,她想。四十分钟后,她们下了车,原来她们只是到了市里的车站,并不是到了医院,她略微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妈妈告诉她们,医院离车站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她和弟弟妹妹是第二次从村里进城,上一次来城里的时候,是一家人高高兴兴出来玩的,然而这一次,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心事,这份心事,都是与同一个人有关。
即使她已经来到了爸爸治疗的医院,直到检查完,她都没有看到爸爸。医院人超级多,妈妈带着她和弟弟妹妹排了好久的队才轮到她们抽血化验,化验完之后都十二点多了,妈妈带着她们到外面吃完饭,就直接领她们回到了车站,一路上都没有提看爸爸的事。妈妈一直都阴沉着脸,她也不敢问,直到回到家之后,她才开始懊悔,可是已经无济于事了。检查完之后并没有立马出结果,听说一般这种检查都要第二天才会出结果的,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妈妈都没有打电话回家,更别说告诉她们检查结果了。
十天之后,妈妈出现在了她的班级门口,她走出教室,妈妈说要带她去一趟医院,已经跟班主任请过假了。她有点懵,迷迷糊糊的,直到到了医院,她才稍微缓了过来。原来是检查结果出来了,弟弟妹妹都没什么事,唯独她,从小肝就不太好,医生说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抽完血之后,她问妈妈能不能去看看爸爸,妈妈同意了。在去病房的路上,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她怕看到一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爸爸。等她真正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她又不敢进去了,妈妈进去之后,她还在门口站着,直到妈妈叫她,她才移动了双脚。然后抬头,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爸爸,苍白的脸,瘦削的身躯,爸爸就那样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详。她慢慢往病床旁边挪动,挪到了爸爸身边,她努力让自己挪动的声音变轻,她怕吵醒爸爸。就这样,她安安静静的在床边坐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她努力回想爸爸以前的模样。爽朗的笑声,强健的体魄,那才是她一直深爱的爸爸啊,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她还没长大,还没好好孝敬爸爸,爸爸就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妈妈轻轻地拍了她一下,把她从思绪中给拉了回来,妈妈说先带她去吃饭,然后再送她回家。虽然她没跟爸爸说上话,但她能见到爸爸就已经很开心了。妈妈把她带去了医院旁边的水饺店,给她点了一盘饺子。在等饺子上来的时候,她问妈妈爸爸的病能不能治好,妈妈勉强地笑了一下:“只要治,肯定能治好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门口的池塘的水大早上的都结冰了,她们已经放假一个礼拜了,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她和弟弟妹妹那天正在家里收拾卫生,她觉得爸爸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了,所以她特别卖力的打扫,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下午的时候,弟弟妹妹出去玩了,伯伯突然来家里,说要让她们姐弟三人赶紧上市医院,爸爸去世了。她觉得头顶“轰”的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有点不太相信,怎么可能呢?爸爸怎么会死呢?不是只要治就能治好吗?怎么可能呢……她很想哭但她咬着嘴唇,忍着,她还是不相信,可是她已经出了家门去找弟弟妹妹了。她门口,她遇到了婶婶,婶婶说她早上还看到有乌鸦在外面的树上叫呢,没想到下午就出事了。她看了一眼婶婶,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了。在去找弟弟妹妹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就那种无声的哭,眼泪就这样往下流,后来在小河边找到了弟弟妹妹,她们正在河边玩水,笑得特别开心。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们爸爸去世的消息,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了:“爸爸下午去世了,你们快回家吧,我们一起去医院。”笑声就这样戛然而止,然后妹妹牵着弟弟的手上了岸,跟她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伯伯已经在家门口等着她们了,伯伯带她们在马路上等车,才等了一会儿,车就来了。上车之后,她一个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车缓缓地往前移动,她就靠着窗望着外面,眼泪无声的往下落,大滴大滴的,怎样都止不住,明明就才下午一两点,她却觉得天及其暗,是乌云把天给遮住了吗?是要下雨了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爸爸真的去世了吗?她真的要变成单亲孩子了吗?那以后她和弟弟妹妹要怎么办?她就一边无声的留着泪,一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问题,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谁……她就这样无声的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快要进入市区了,她才努力地让自己止住眼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下了车,她们跟着伯伯来到了医院,伯伯带着她们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转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来到了住院部。沿着去往住院部的小道,她看着不断从身边掠过的景物,好感慨啊,上一次她来看爸爸的时候,妈妈还告诉她只要治,就肯定能治好的,现在她来医院,却是爸爸已经过世了。想着想着,她听到前面有哭声,猛地抬起了头。
远远地,她看到姑姑搀着泣不成声的妈妈朝她们走过来,她也赶忙向着妈妈走去。妈妈看到她和弟弟妹妹,差点就没站住,她走上前,妈妈拉着她的手,哽咽地说:“你爸他…他没了…你爸他死了啊…”
她就这样任凭妈妈抓着她的手,即便是妈妈太用力把她的手抓的生疼,她也没吭声,那个时候,她居然连哭都没有哭一下。那天是2009年1月19日,她是个对数字极其不敏感的人,可是这个日期,她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很久之后,她想起那天下午的那个场景,都觉得特别奇怪。她觉得自己那天下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变成了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正在经历失去亲人的痛楚。可是她又能特别清楚的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那天下午没有像电视剧里的俗套剧情一样下雨,她居然连哭都没哭,就这样任凭妈妈抓着她的手,可是为什么她那个时候不哭呢?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
自从那天下午以后,妈妈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就不停地哭呀哭呀,谁劝都没用。爸爸的墓是伯伯他们帮忙找人弄的,骨灰也是堂哥帮忙取回来的,甚至直到出殡,妈妈都没有下床,就只有她和弟弟妹妹去送了爸爸最后一程。家里那段时间是死一般的寂静,平时活泼的妹妹好动的弟弟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她也变得愈发沉默,经常就呆呆地坐在客厅,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她也会拿着妈妈的手机上三楼听收音机,每每总是一个人在楼上待很久,她记得有一次收音机里正在放林俊杰的《小酒窝》,听着听着就哭了,那么多天,她第一次哭,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哭了很久很久很久。
第六天,妈妈下床了,像是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大早起来给她们做饭,她感到很诧异,一直盯着妈妈看,妈妈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继续做菜了。她知道,妈妈已经想通了,能够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了。她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态,她都只能接受。她知道,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妈妈、她、弟弟妹妹,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们必须顽强地走下去。
还好,一切的已经过去了,不管当初有多么艰难,都已经过去了。虽然有时候妈妈还是会在她面前提起爸爸,虽然她有时候总是会很频繁地想起爸爸,但她和她的家人,现在都过得很好。有时候她会想,也许爸爸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只是一个意外。
爸爸是意外坠入她世界的天使,在陪她度过十二个春夏秋冬之后,就回到天上去了。所以她原谅爸爸的不辞而别,因为她知道,爸爸其实一直在天上守护着她和她爱的那些家人,以前,现在,以后都在,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