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事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要结婚了

当丁晓琪拎着形形色色的包跨进我办公室门时我就又被提醒了一次——高达真要有高太太了,因为想过一辈子寡然此生的,我为我的愚钝不难找到借口。

我放下手中正签的单子,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外面热吗?”

“还行,刚从朝阳区那边过来,有辆公交车自燃了,挺热闹的,我也站着看了一会儿才回来。”她接过水,不急不缓地饮尽。

“都那么热了还有闲情看热闹”我苦笑:“你应该让我派个车接你的。”

“我一个人能行,你这阵子不都赶一块了嘛,公司又要搬家又要总结半年终报告,结婚这点准备的事儿我能应付,对了,我买了几件装饰家的小玩意一会儿拿给你看看,还有你上次不是说西服的袖口有点紧嘛我拿去改了,你也再帮我看看那天婚纱是穿红的好还是白的好呢,我妈说红的好,可是信叔送我的却是白的,真愁人······”她并不是真的要问我,因为马上她又掏出来一个大本子,放到我面前,那是我跟她的新婚照,说:“我已经挑完给我爸我妈了,你再挑几张给你家里人吧,剩下的我们摆在家里?”

“咳咳。”我干咳了几声,点起一根烟,看着她,悻悻发笑:“行啊,就把你挑的再给我家送一份就行,他们保证喜欢。”

她撅了撅嘴,然后说“那我穿哪一套?”话题绕回来了,这一次她是真的问。

我弹了一下烟蒂:“信叔这人没事就爱送人东西,你甭理他,你妈那头跟我结婚的事你都依了她,穿成什么样她都很乐呵,关键在你自己。”

“切!”她似乎习惯了我从来不明着给她答案,也没有再问什么,自己又懒得找答案。她起身,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踱步,见她不理我,我赶紧埋头赶我的单子。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这是什么诗啊这么长?”

“信叔以前送来的,他抄写的诗,练字用的······”

“铃铃铃~~~~~~”,我接起电话

“总经理,丁太太到了。”

“叫她先在总台等一下。”我按下电话键,撂下电话后继续跟晓琪侃:“我正打算把它拿下来,搬新址时再挂上。”

“那我帮你吧,信叔对咱那么好,整个公司都让你打理,搬到新的办公地点一定要放在显眼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掸着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仍然读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动如参与商。”

“想他了?”

我知道那个男人又浮现到晓琪的脑海里了。  晓琪是学文的,她知道参与商的关系,我也知道她的伤从来就没好过。

她没有回应我的问,只是错愕地瞅我,然后坐下来缓缓卷着字画:“多挂点文字好,要不你都铜臭了,明天我再拿来几幅吧!”

“前几天我去你单位看见他找你谈合同,他总是在看你,你公司能那么快跟他们合作你觉得真是单纯因为你公司产品好?我这个外人都感觉到他没忘了你,你,咳咳~~~~~~你会感觉不到?咳咳,为什么,为什么要两个人整得跟陌路人啊,这么多年你们都还能遇见,你还差什么!”

“对不起。”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注视我的眼睛。

只一瞬间,她那双眼睛好像又把我被带到了那段她跟他的交集故事。

丁晓琪,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每晚放学都会背着古筝去学习。那天晚上是最后一节下课,天下着雨,路上,她突然碰上一个穿着睡衣浑身湿透的男人,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冲她龇牙笑。晓琪慌不择路,吓得打个车跑了。

可是,没过多久晓琪暑假去外地的姐姐家再次遇见了那个人,姐姐是名精神科医生,那个人是来看病的,几年前因不堪接受爱人病故患了精神障碍的病,像个十岁的孩子常常自己跑到雨中站在亡妻生前单位的门口一站就是几钟头,也常常胡乱买致癌药物回来自己吃,他的亲人都在国外,身边只有一个奶奶守着他,老人家这次带他来就是为治病。

晓琪听姐姐讲他的事,逐渐感到自己有些同情这个人了。偏又一次巧合,男人听见了晓琪的琴声,安静得犹如恢复了以往神采——正常极了。晓琪姐姐见她对患者病情有帮助就利诱晓琪当暑期打工叫她每天多陪陪这人,给他弹琴。然而,从不情愿到硬着头皮接受,两人每天朝夕相对一起做过很多事,晓琪拉着他看电影、打电玩、去KTV、逛街、聊天等等,彼此快乐的时光过了十天,一次不小心男人进了医院。

那天,瓢泼大雨;那天,晓琪手足无措,她给我打电话,我跟她在医院守了一夜,从抢救室到监护室晓琪很安静,她守着能往里看的玻璃窗站了很久。

后来,那个人国外的家属来了,晓琪再没见过他。

再后来,晓琪把琴卖了,去了另一座城市上大学。

再再后来,晓琪进了一家保险公司。

谈婚论嫁的时候是她妈妈介绍的,我们两家以前是四合院邻里,更巧的是高中时我跟晓琪是同班同学,所有人对这桩喜事都很看好,那天,我理所应得地单膝跪地向她求婚,她泪流满面,却又极其平静地跟我说了一番话,我这才知道原来时间弄皱不了记忆。

她说,“高达·······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你了,早到跟你作同学的第一学期,在课堂上演讲,你第一个为我鼓掌;我把别的同学东西碰掉地,你帮我挡替我说公道话,这些我忘不了,我坐你后面,每天都盼着你没带个什么东西然后转头朝我借,这样,我就有机会跟你多一次接触,哪怕只是眨巴眼的工夫,我都珍惜、感激。后来,同学间大家经常玩在一起了······跟你接触久了看你被别的女孩包围我也老幻想,如果有一天你能向我求婚,要我做你老婆······该多好。这么多年,在今天我等到了。·····不过太迟了,我恨我会弹琴,我恨那个暑假,因为不是遇到那个人我今天一定特别幸福,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对你说‘愿意’,可是······对不起,他住进去了,占了我的全部,我再分不出什么力气来给你,对不起,高达。”

晓琪很伤心,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答应了。

我理解她的一贯顺从,因为我也是。我们是一类人,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不做他们不喜欢的事,不说他们不喜欢的话。可是现在不同了,我起码明白一点,人来一世本就短暂,干嘛不做点合自己心意的事呢?

现在,丁晓琪还有机会。

“晓琪。”我轻轻地蹲在她面前,按住她忙活卷画的手,说:“去找他吧。”

晓琪泪眼婆娑,仍旧摇摇头:“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妈妈很高兴,你爸爸妈妈也很高兴,亲戚朋友都请好了。你还······。”

“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咳咳····是你怎么想的,只要你肯想,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那个人已经健康了,而且也回来奔你来了,你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以前我跟妈妈提过,可她说不可能,毕竟那个人年纪大我很多、毕竟他得过病,而我不代表一个人,高达,生活不是童话。我不能任性!”

“呵呵。”我站起身,来到窗前,盯着窗外的万里晴空讪笑:“记得上学那阵,你、我、李棠、姚莹、薛东和佳彤吃一起、玩一起。如今大家都成双成对了,可最有意思的却是我们这对——没有爱,但是我们要结婚,将来还要有小孩,然后白首偕老。整个一出情景喜剧,两个疯狂跳梁表演的猴子!咳咳咳咳······咳!你不觉得······可笑吗,我们演给谁看呢?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咳嗽还没好啊,药吃了吗?”晓琪避重就轻,迈到我身边。

我转过身,一摆手,装轻松:“你不用管我。”

“我再买点吧,也不知道你怎么搞的。”她埋怨地收拾了一下,还是一如既往习惯性断片,提包就去开门。

看着她马上离开的背影,我想我真的尽力了,我虽撼动了她的禁地,却憾不动她固步自封的所谓的认命。

门开了。

迎面映入我跟晓琪眼帘的果然是丁太太——晓琪的母亲。

“妈?”晓琪诧异极了。

“你跟高达说的妈都听见了。”丁太太脸阴阴的面对女儿,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是福是祸都挡不住了。

晓琪看了看丁母、同时一瞥之下看到总台的电话了,又回头看了看我,我立刻摆出一副“随便你猜”的死表情,她全明白了,不错,这些都是我一手导演的,是我按了免提,让丁母从电话中听到这一切。

晓琪涩涩地跟丁母说:“妈,我·······”

“原来我们一直都被你骗了。”丁母的语气出奇的柔软,她心疼地说,“你这么多年都想着那个人,这么不开心!我不同意你就再不说啦?”紧接着丁母朝我这边嚷着:“高达,你小子够阴的,我先把女儿带走了,回头取消你们婚礼时我再来谢你小子。”便抓着晓琪往电梯口使劲:“咱娘俩得再找个地儿——单聊!”

我笑了,‘回头取消你们婚礼我再来谢你小子’——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却是此刻我最想听到的。

我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倚在门口望向晓琪。

晓琪苦笑,应付着丁母,并抽空回下头跟我表示再见,最后那一回首,她笑了,笑容很灿烂。我赶忙不失时宜的用小时候学到的哑语回应——‘你真漂亮!’那是对她来之不易的‘灿烂’打分。我知道她懂的。

所谓人间处处风波在,莫打鸳鸯与鹭鸶。这算是给晓琪最好的礼物了。

我关上门,回味着刚刚漂亮的一幕太完美了,其实晓琪跟她的家长缺的就是这样的平台,我只不过出色的搭建完成。我靠着门,想笑,但张嘴就是一顿上气不接下气的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天,你真那么喜欢我吗?”我一边断断续续咳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可能没喝对,突然喉头翻江倒海的又是一顿咳嗽,眼前全是闪亮的金星。

“噗嗤”一声。  我面前的桌子上到处浸满斑驳的血渍,知道的还好,要是不知道的都能拿这桌子当屠宰场里的案板。

结束了,是快结束了。比预期的要好些,起码没有拖累身边的人,没有拖累晓琪。

越来越没力气站了。我坐下来,贴着墙坐在地上,美滋滋的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在变化,越来越暗、越来越扭曲,想起一个月前买的止疼药现在都没了,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吃掉了与这世界象征着最后联系的最后一粒药了。

我滑向地面。

视野里渐渐天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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