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环绕,青翠一色。
顾言望着这漫漫翠竹,青竹居,这本是世间最能让人平静下心的地方,却终究无法平静她心中的波涛汹涌。那年,师傅带着她选了这个地方隐居,他的苦心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一世,她只为复仇而活,再与安稳的生活无缘了。
很久以前,她也曾是烂漫天真的少女。那时候,阿爹阿娘还在,庭院里种满了成片成片的杜鹃,阿娘最是喜欢杜鹃的,杜鹃花旁的那一方凉亭,满满都是阿爹阿娘和她的欢声笑语。“幺儿幺儿,来吃桂花糕了。”记忆中阿娘的笑容总是这么温柔。她也曾梦想过,长大后也要找一个爱的人,像阿爹阿娘那般,安稳一生,温暖和乐。
可是,就在她生日贺岁的那天,铺天盖地的血漫在一朵朵开的娇艳的杜鹃花上。那一天,疼她宠她的阿爹阿娘没了。那一天,天地都失了颜色,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猩红。雷雨交加,曾经温馨的庭院里血流成河,满府七十多口人,除她之外,无一幸存。所有的绝望痛苦化成一声嚎啕的仰天长啸,她呆呆地抱着爹娘的逐渐冰冷的身体,连哭都没了力气,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任由雨注砸在脸上,身上。即便这么些年过去,每每午夜梦回,那晚的梦魇依然能让她痛得撕心裂肺。
苏白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在他面前的顾言,脸色泛白,一双眼神涣散空洞,只紧紧地抱着爹娘的身体,他想伸手接过,却不曾想那样瘦小的臂膀,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幺儿,放手好吗?”她没有一点反应,“幺儿!幺儿!”顾言的眼神慢慢有了聚焦,却是低喃了一声阿娘。
苏白便是顾言现在的师傅。少时便以才学武功名噪天下,后来厌倦了名利带来的负累,便常常隐了姓名四处游历天下。机缘之下认识了顾言的阿爹,竟成了忘年交。
顾言自小便认识苏白,那时候她还喊他白哥哥,而不是师傅。自小除了阿爹阿娘,她最喜欢的就是白哥哥了。所以她时常屁颠屁颠地跟在白哥哥身后,他喜欢做什么,她便陪着做什么,阿爹阿娘也时常会打趣她,幺儿是不是想当白哥哥的新娘呀,每每这时候,她都会羞涩地躲到娘亲的怀里,红着一张小脸,偶尔抬头,总不期然地对上白哥哥似笑非笑的眉眼。要是真的能当白哥哥的新娘就好了,就像阿爹阿娘那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只是少时粉红色般的心思,终于还是在那一天,所有都消散了,支撑她继续活着的信念便是复仇,这样黑暗的她,早已配不上如逸仙般的白哥哥。一夜之间长大,一夜之间变得冰冷。她用疏离冷漠来冰封自己,埋藏自己。为了复仇,她必须学武功才有能力手刃仇敌。那天,竹林中,她拜他为师,一声师傅,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从此以后,她再没有资格去幻想得到白哥哥,不只是因了她为复仇而活,也是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性命,若是在一起只能给白哥哥带来更多的伤害,她不要。既然注定无法拥有,又何必渴求。只是,顾言拘礼低下头的那一刹那,却是错过了苏白痛彻心扉的眸光。可,他愿意依她,若那是她活着的唯一信念,那么能与她一起共风雨,即便是换了一层身份又何妨,她心中所想他又怎会不知。
翠竹林下,红衣飘舞,剑气缭绕。顾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没日没夜的练武,她终日只着红衣,提醒那一段血色弥漫。
五载悠悠,今晚,她终于可以搏命仇敌,祭父母在天亡魂。五年来,她第一次好好地端坐在镜台前,描眉黛,抿红唇,三千发丝盘罗髻,什么时候,那张稚嫩的脸庞变得如此倾人,,阿爹阿娘看见定会为她自豪的,也许,今晚,她便能再见阿爹阿娘了。轻抚终日相伴的佩剑,挂上面纱,她霍然而起,掩上门扉,离开了青竹居。
远远看见素日一身白衣出尘的苏白,而今布满血痕出现在她面前,顾言似乎又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幕,她的心像被揪了一样疼。“幺儿,这些年,你在成长,我也在成长,希望有一天能够为你挡风遮雨,杀你爹娘的仇人,我已帮你除去,你多年的夙愿可以了结了,生日快乐,幺儿!你今日真美!”“白哥哥!不!”那样的猩红,与五年前的那一天重叠,几乎让她窒息。顾言一把扶住正缓缓倒下的苏白,泪水冲刷过她的脸颊,那种失去的痛,那样的撕心裂肺,她不愿再一次承受,她也再承受不起了。顾言紧紧地握住苏白的手,十指相扣,终于缓缓亲下他没了血色的双唇。
翌年春日,翠竹林下,青竹居旁,一地的杜鹃花开,娇艳恍如少时庭院中的花儿。一红衣女子推着轮椅上的白衣男子缓缓而行,相视浅笑,一如顾言曾梦想的那样,温暖了时光。
幺儿,既圆了你活着的唯一夙愿和信念,那么,便让我来成为你的另一个信念吧。
时光温柔,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