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声明:文章首发,文责自负。
偶读《黄帝内经》养生经:“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五情对五脏,五劳对五伤。欲书一文以一人之力表其五感,然思良久,笔欲下而心力不足。多日,文已成,然意不丰、情不切、人不真,故反复斟酌,阅之,改之无数,由是呈现至此。若有瑕疵,还请各位看官留下高见。
(一) 地狱使者
你相信死前会看到地狱使者吗?
“我相信。”那是来自远古的声音。
自从确认肺癌晚期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我总是怕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我还有要等待的人,所以我很多时候都是浅眠。可是今天我却格外平静,居然睡了一下午。
等我缓缓睁开双睛,夜幕降临,天已经黑了,周遭安静的可怕,病房内的窗帘紧闭,窗口处留下来一丝缝隙。眼前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偌大黑洞之中,一往无尽、深不可测。
刚刚睡醒,我的意识还有些模糊,眼神也有些迷离,透过那扇窗口留下来的缝隙,我似乎看见一个人,我不太确定,“是谁?是谁在那里?”我有些激动的问道,回答我的是一片寂静。
安静片刻,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努力将枕头竖起,双臂强撑着身子,背部紧紧的靠在枕头上,下身坐在床上,好似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分担掉。
“你到底是谁?”我有些愤怒地叫着,这句话说完好像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虚弱极了。说出来的话丝毫不具有一丁点杀伤力。
渐渐地,我好像看到那束光影靠近,模糊之间像极了一个人影,这个人我午夜梦回之际看到过,我熟悉极了。
“是地狱使者吗?”我还是想要确认。
恍惚之间我似乎听到了渴求已久的回答,像是在说:“是的,我就是地狱使者,今你已命不久矣,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可以和你走,不过你能先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太孤独了,在将死之际往事一幕幕的在我的脑海里放映,一切都历历在目,我不想要同情,只需要有人倾听。我感觉我30多年的经历都可以载入史册,因为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过得还具有戏剧性。
(二) 我的来处
我生来寂寞,唯有世间那二两风,与山间的一群羊为伴。
我的母亲叫张嫣从小生活在百村,只在村里混了个小学文凭,就开始帮着家里干着大大小小的农活。
随着她的长大,她凭着姣好的容貌,在村里小有名气,乡里乡亲都感叹:张家有女初长成,嫣然一笑勾人魂。直到适婚年龄,老张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张家父母也没闲着忙着给她张罗婚事,不过总挑三拣四的,到底是没有看对眼的人。
可是有一天,刚从城市打工回来的远方表姐偶然遇到她,和她说着外面的世界:“表妹,我告诉你哦,城里那个楼老高的哎,像是窜进天上,我第一次看到望得我脖子都疼,城里的人大都是西装革履,那穿得可是精神。还有,你知道城里的小车多的嘞,不像咱村里,每回一次家等车都要等1个多小时,坐车的时候就像是坐碰碰车,一坐一个坑,一坑一个抖的。还有,你知道吧,我第一次做地铁,那速度老快了,几分钟就穿过一个区。还有好多好多,你一定要去城里看看,不要老是在家里割草放羊的,那能挣几个钱。”
张嫣默默地听着,她很想要插话,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小地方出生的人又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不过对于表姐的话她很是心动。从那一刻起,她的心早已飘向远方,一个远去的种子也就此埋下。
她很好奇城里人会干活吗?他们每天吃什么?他们在想什么?想着这些她干活的时候开始提不起兴趣,她总想着她要是到城里也会看到那楼,那人,还有那个叫地铁的东西。这些都是她不曾了解的远方,她想既然城里如此之大,总会容下小小的她吧。
于是她和父母提起此事,张父张母当然是反对,生怕女儿在外被欺负。可是她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下定决心的事情,张嫣又怎会在意外界的声音。
那是个太阳初升的早晨,阳光灿烂而明媚。张嫣带着行李便不顾张母的阻拦只身前往那个表姐口中的大城市,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义无反顾,那么坚定和决绝,没有一次回头,这是她第一次叛逆,也是最后一次。
村里人再看到她是在两年后的一个晌午,没有阳光,也没有太阳。乌云密布,狂风四起。她瘦弱的身体行走在风中,看起来是那么摇摇欲坠。她的大肚子看起来很是显眼,家里人还以为她结婚了,于是开始盘问她这两年发生了什么,结婚怎么都不知道和家里商量,孩子他爸怎么没有跟着回来啊。
无论问什么,她都闭口不答,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她,一瞬间忍了一路的眼泪花子终于流了出来,张母见状感叹道:“完了,这孩子铁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张父说着就拾起地上的刀,气势汹汹的问:“到底是谁干的?”
张嫣带着哭腔说:“爸,求求你别问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走,随着一阵关门声传来。外面老两口心中五味杂陈,张母不经懊悔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拦住她去城里的路,说什么也要让她和隔壁村的王二狗定下来,丑是丑了点,但人踏实。你看现在人家不仅娶了媳妇,还生了大胖小子。咱闺女可好。现在村里指不定怎么传的,哎!”张母很是生气,但却无可奈何。
后来一个月,张嫣没有出过家门,父母不时地就会说一个未婚生子的女人带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旁敲侧击地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是她总是沉默以对,让她打掉孩子,她死活不同意。久而久之,张父张母拿她也没有办法。老俩口除了到地里耕种外,也不会和从前那样到处闲逛。
可是再怎么躲避,总是会遇到一些嚼舌根的人在他们面前出现。一辈子都和土地打交道的张父,又怎会说些大道理,只能忍气吞声,往常爱聊八卦的张母现在也抬不起头来,现吃瓜都吃到自己家头上了,还有什么脸面,可是有时也忍不住会回击,但她的反驳毫无威力。后来,张父张母听多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也就习惯了,也不予人争执,但是心里那口气却无处安放。
两个月后,张嫣生产过程中难产,大出血死了,可是孩子命大,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没错,那个张家的孩子就是我。听说当时生下我的时候,外公外婆认为是我克死母亲的,他们认为我是不详之物,就去给我算命。
真可笑啊!那算命的看了眼我的八字,说非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一生孤独,经常会给自己以及周围的人带来厄运,家人也会因其遭遇死亡。那封建的老头老太还就听信了他的话,欲将我扔掉。
还好百村村长知晓此事,将两人批评一番,说的是“好歹是你老张家的血脉,你们就嫣嫣一个闺女,她一走,你们再把这娃送走,那你老张家不就绝后了吗?今后你们生活上有什么难处,都和我说,我能帮你们争取的尽量帮你们争取,莫要再打孩子的主意。”
话已至此,也打消了老两口送我走的念头。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张离,我想是因为我生在母亲离世那天,所以才叫张离吧。
随着我的成长,外公外婆看到我只会想到他们苦命的女儿,我那不曾见过面的母亲。每每他们回忆往昔的时候就会对我说些骂骂咧咧的话,小时候我听不懂,总是很粘人,时常外婆外婆的叫着,可是外婆不理我,她总是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扫把星,离我远一点。”所以在我无数次靠近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我不再去争取那一份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亲情,疏离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我觉得他们这辈子对我做过最好的事情就是无视我,他们其实很少管我的死活,这一份无视来自于我的乖巧听话,我的言听计从。我也不是不会反抗,只是通常会迎来棍棒。
到了我上学的年纪,村长帮我争取了免费上学的名额。刚开始外公外婆还不同意,说:“我这种人,做个放羊娃就行了,何必浪费那资源。”最后还是在村长的据理力争和我的再三保证下,我终于像其他人一样也有学上,我很感谢村长对我的照顾与关怀,可是我却无法给与等价的回报,这件事也是我日后身处死地亦常觉遗憾之事。
(三) 故事里的人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社会上的一群人,在听完他的故事后,那群人就已经具象化了。
等我再长大一点,我总觉得被莫名的敌对,大人们叫我:“野种、孤儿、克星”。同龄人唱着歌谣笑话我:“天煞孤星张放羊,有人生来没人养。世间弃儿张小离,家住百村二三里。”
以前不是没有听过这些话,只是在这个时候那些话听起来尤为刺耳。周遭的声音太过尖锐,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的敌意会如此之大,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
刚开始我还会去辩解,我还会反驳他们,可是就算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人来问我疼不疼,也不会有人给我的伤口包扎,只会有无尽的指责与谩骂。所以后来我学会了自己舔舐伤口,我开始学会只听不言,就这样我又被人叫做张哑巴。
做一个不说话的哑巴,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处,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听别人讲话,有的时候听比说更重要。有一次,我到山上放羊,遇到隔壁村的周爷爷,他坐在地上休息,看到我时,便叫住我:“离娃,你过来陪我说会话。”
看到他孤独的背影,我没有犹豫地走过去。我静静的听着他的遭遇:“我有一儿一女,可是年轻的时候糊涂,重儿轻女,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小儿子身上,家里只有条件供一个人读书,大女儿本来成绩就好,可是我执意逼着退学,换小儿子去读书。家里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小儿子,可是我儿啊,他读书不中用,天天就知道玩,伙同朋友欺负别人,后来,犯事了,初中还没读完就被迫退学,只能跟着我学手艺,手艺还没有学成,就出去闯荡。现在两崽都长大了,女儿嫁了婆家就不认我了,我知道那孩子心里有气,还在怪我。儿子前几年犯事,被关到监狱里还没有出来。”
他接着感叹道:“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如果当初我让大女儿读书,然后再多关心一点,我女儿她就不会不管我了。如果当初我对小儿子严厉一点,不让他整天出去鬼混,他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现在好了,被我搞得家不是家。”
看到周爷爷满脸地懊悔,我有心安慰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自己回答:“哎,你就是个孩子,我同你说这干啥?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啊!”
“周爷爷,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以前我也想如果我有父母在身边会是怎样?可是没有答案,我就是没有啊!在我梦里的父母都是没有脸的,他们都只有一个背影,我想象不出他们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就是想他们了。”我觉得自己原来能够平等的与人沟通,没有嘲笑、没有轻视、没有等级,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吐露心声。
“孩子,看来终究是你母亲那件事影响了你。你也看开一点,好好读书,我就是没有条件读书,所以一辈子都只有当农民的命,你还有机会走出去。”周爷爷苦口婆心的说着。
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离娃,爷爷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有一件事还要你帮忙,我家那条黄狗,喂了几年了,我走之后就没人养它了,它的口粮我已经准备好了,爷爷想要你帮我看着。我那娃还有几个月就出来了,等我那娃回来,你就给他,他也有个伴。”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面对生死,我有些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扯着嗓子大声说“爷爷,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周爷爷慈祥的笑道:“傻孩子,人都有死的一天,年轻的时候我和老天做了个交易,要是这辈子我能够生个儿子为老周家传宗接代,用我的命换也值得,哪怕死后要下地狱我也是愿意的。就在昨天,我梦到地狱使者,他说我命数已定,过不了十五,正好我还有一周时间能够交代后事。这个地方是我和老婆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今天能够在这遇见你说不定就是受到她的指引,我就要去找她了。”
我终于没忍住放声哭了起来,模模糊糊之中我听到了陌生的词汇,等我稍微平静后,我好奇地问道:“爷爷,地狱使者是什么?”
周爷爷换了个姿势,耐心地解释说:“地狱使者就是阴间鬼差,相当于黑白无常,连接人鬼两界,在人死后,他会勾走人的三魂六魄,交给牛头马面带到鬼门关,出了鬼门关,途经黄泉路,来到忘川河边,到了奈何桥,喝了那碗孟婆汤,就会忘记世上所有的一切,了无牵挂的进入六道轮回。”
“我后半辈子一直都在等待,等着我的女儿回来看我,等着我的儿子出来,等着地狱使者来索我的命,可是我等不到我的儿女,地狱使者他就来了。”
“算了,老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离娃,爷爷累了,就先走了。”看着周爷爷远去的背影,他是那么孤独,那么单薄。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直到听了周爷爷的故事,我仿佛看见了自己,这一幕我好像梦到过,我记不清了。
从前周爷爷也是孤独的,他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经常坐在自家破旧的老房子前,放着收音机,一条黄狗在他面前摇头摆尾的,他也不做驱赶,他总是静的像一幅画,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世界。
周爷爷回去没过两天就去世了,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想等到的人就走了。人怎会没有遗憾呢?
(四) 梦中
我渴望拥有父亲,比起父亲我更渴望被爱。
我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可是再纠结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本不是那件事故的参与者,却变成了那件事的受害者。一直以来,我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被珍视,我饿得时候没有人喂我,我哭的时候没有人哄我,我冷得时候没有人管我。这些我不是都习惯了吗,我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在某一刻,或许就在看到别人有父母陪伴的时候我还是会羡慕,可是我已经失去母亲了,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我那未曾谋面的父亲身上。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被人说野种的时候,我从未如此期盼我那传说中的父亲来救我于水火。尽管他们都说父亲可能是个强奸犯;可能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可能是个负不起责任的穷小子;可能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长什么样。
无论他们对于父亲有怎样不堪的看法与见解,在他们眼中父亲的千百种面孔,都无法阻止我对父亲的思念。我还是期待着父亲会来接我回家,他一定是爱我的,他只是和母亲有什么天大的误会,他或许真的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就在一次次想念和自我欺骗中长大,时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瞬间给出一个事与愿违的答案,而我丝毫不期待这样的回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好好的长大,虽然没有人疼没有人爱,但是还好有书读,我的成绩在班上一直还不错。我坚信读书会改变命运,会帮助我走出大山,我对我的未来满怀期待。
我想:22岁的我应该大学毕业了吧,我应该完全有能力脱离那个家,我如愿成为了一名医生,那是我从小的梦想,我想要当医生,不只是为了救助病人,更是为了救赎自己,因为有些伤口只有靠自己才能够医治。
30岁的时候我应该事业有成。或许还有个并不漂亮但是温柔贤惠的妻子,她不介意我的过去,我的出生,义无反顾的选择和我在一起,我们非常恩爱。当然,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上天再眷顾我一点,我还会找到自己的父亲,他同我想的一样,当初他与母亲闹了矛盾才分开的,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才没有来找我,他一遍一遍的道歉,说亏欠我的都要在未来弥补给我。
外公外婆也老了,他们找到我说后悔当初那么对我,那简直不是人干的事,现在他们年纪愈发的大了,便觉得孤独,常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对我的忽视,我开心极了,可是我不能马上原谅他们,因为我也有我的骄傲。
可是天亮了,我的梦也醒了,看着熟悉的地方,我收敛了带着微笑的唇角。我发誓我要更努力读书,我要我的梦想变成现实,我要它不只是存在我短暂的梦里,我坚信那些我曾失去的都会在未来得到。
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未来好像很长,可是却好短,好不真实,我总喜欢游荡在梦里,梦里什么都有,如果可以,我希望这场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五) 坠落
我也是第一次做人,也曾在无边的黑夜里努力寻求光明,可奈何天意弄人。
高考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我不断努力学习,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我试图想要靠高考远离百村,远离那场无端的闹剧。可是,上天啊,总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试图插足我的人生,可笑的是他做到了。
考试那天,看着考场外蜂拥而至的人群,竟没有一个人是为我而来的,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可我还有什么好期待的。走进考场,直到发考卷前,我都处于深深的紧张中,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当我紧闭双眼,无数以前学习的知识在我脑海里闪过,直到考试铃声响起,我才如梦初醒。不过这一份紧张与不安在看到试卷的那一刻我彻底放松了,这份底气来自于我平时挑灯夜战的题海战术,这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题,于是我奋笔疾书。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落下帷幕,考完后我没有过多的纠结与不安,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淡,因为我对于我给出的那份答卷无比满意。
人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我深有体会。我像往常一样干着活,可是如今心境不同,我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欢愉和不由自主的期待。
令我过分欢喜的还有外公外婆对我的态度,他们好像不再冷眼相待,而是变得和善起来。在我忙碌的时候,他们开始关心我是否累了,他们会给我买些以前舍不得给我买的零食,换掉了我穿了几年的衣服。
他们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觉得好不真实,只是我不知道这份短暂的快乐,竟花光了我所有幸运,透支了我余生的幸福才换来的。可是我就那样丝毫没有骨气的享受着,原来我这么容易满足。
时间在一天天的流逝,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村长儿子上大学那天,村里人都在欢送村长儿子,可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却迟迟还没有下来。我打算去学校问问,起初外公外婆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在我铁了心要去问个清楚的时候,外公外婆却极力阻止,他们的异常让我起了疑心,我便挣脱他们的束缚,努力往外跑去。
外公见状大声呵斥道:“别去了,没用的。”
我停下脚步,找不到原因的我,却有着不好的预感。我想起这两天外公外婆的反常八成是和这事有关。愤怒的嘶吼着:“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外婆站在一旁一脸心虚,还要强装镇定扯着嘴角说道:“已经有人替你上学了,以后你就在家里帮着你外公干活,他这几年身体不好,你要懂得孝顺。你要是走了,谁来照顾我们两个老骨头。”听着这些刺耳的话语,我知道她只是在试图说服她自己,而不是我。
“什么叫有人替我上学?明明是我考上了大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我,问了这么个愚蠢的问题。
突然灵光一闪,我似乎明白了其中深意。“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人生要由你们做主,你们就像以前一样任由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我再也没有忍住哭了起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才对生活满怀期望的时候来打破我所有的幻想,我不明白真的有人会做到如此狠绝吗。
没有人回答我,我无力极了,我开始服软道,“你们收了多少好处,我求求你们,你们还回去好不好,我只是想要读书,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外公在一旁冷眼看着,对于我的哭泣,他没有半点感觉。只是在我失去耐心转身即将离去的瞬间才毫无感情的说:“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大门,我就死给你看,反正你这个不孝子孙已经克死了我的嫣儿,也不差再多条人命了。”
我想外公这不挺会说的吗,这一长串冰冷的话语都用到了我身上。我绝望极了,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轻声问道:“你们是要逼死我吗?”
外公毫不客气地说:“是你想要逼死我。”
外婆可能是良心发现,看出了我的不对,拉了拉外公的衣角。然而外公没有反应,脸上的怒气只是更胜,涨得通红,我从来没有看过这般丑陋的人。
我只丢下句:“随你。”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离开的途中,我听到村口有些人八卦,“你听说没有,老张家孙子真争气,居然超了重本线80几分,比村长家孙子还高。”
有人接着说:“考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县里局长儿子顶替了。”
又有声音传来:“那可是八万块真金白银,就一个名额换八万块钱那可真值得。当咱种几年粮食了。”
听到这,我便没有往下听了,我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可是我是吗?我没有答案,或许说的是别人吧。
我加快步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不能呆在这里了,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从来没有给过我生存的空间。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揭露这个谎言,可是我竟真怕担上人命,我是怕吗?我是吧,就当我是吧。
(六) 靠岸
我像是流浪人间的孤魂,偌大的这片天地之下竟然没有我停留的港湾。
离开百村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我不知道外公外婆在我走后是否会寻死,应该不会吧,那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刚离开的时候我却是真的想要自杀,我不懂世界为何要给我安排这等身世,为何让我遇到如此奇人,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可是所有的不幸与悲哀都归咎于我。
离开百村的第三天,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只是毫无头绪的往前,直到我走到一座桥上,一个声音告诉我就跳下去了吧,就让所有痛苦都在此处终结。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放弃,生活还要继续。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扰乱了我的心,我无法抉择,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扔石头决定生死的游戏,我捡起一个还算圆滑的石头,在一面标记了X,如果出现X就代表死。
第一回,我紧握石子,缓缓抛起又落到地面,是死。我心想:再抛两回吧,一次太过于草率。
于是我又抛了两次,结果都是死。天意如此,我再也没有反驳的理由,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桥栏处,接着毫不犹豫地爬到栏杆上。当我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流,水拍打石头的声音,好生刺耳,仿佛敲打着我的灵魂,那一刻我退缩了。我下意识重心往桥上一偏,顺着栏杆摔了下来,我狼狈极了,还是苟活着吧。
十多年来,我辗转过很多城市,四处漂泊,可却无处漂泊。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找我所谓的父亲,可是没有结果,这么多年的事情了,谁还会记得呢,反正我彻底变成了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梦里的父亲变成了乡里乡亲所说那般恶魔的模样,于是我放弃了寻找。
在我流浪的时候我喜欢上抽烟,那种吞云吐雾的感觉甚是美妙,当烟气充满我的口腔,稍作停留后,烟气混合着吸入的空气,流向喉部,此时关闭嘴巴,咽下烟气,由鼻腔缓缓呼出。这个动作经过我每天无数次的练习,变得越发熟练,也越发迷恋,我爱惨了吸烟的过程,只有在在吸烟的时候我才能忘记一切痛苦。
我对于烟的执着在于有时候一天一包,有时候甚至更多,有钱就买好烟,没钱就用劣质一点的充数。总之宁可少吃一顿,也不愿少抽一包。
好像我这种人要把生活过得十分糜烂,要生长在淤泥里,才不会产生被命运偏待的可能性。我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我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除了我的生命。
回想我的每一次得到都是那么的来之不易,可是它却失去的那么顺其自然。我再也承受不住这般折磨,所以我不再执着于那些我得到的东西,而是等待着的失去,就像我的生命,我再也没想过未来怎么将我的后半生活得精彩,而是等待着交出我的生命。
在我流浪了18年后,老天给我安排好了最后的归宿,有一段时间我老是咯血,胸口十分疼痛。我知道我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本来想就算了吧,就这样死在这个破旧得出租屋里也好。可是有一天,我实在痛得厉害,没有办法,我还是去了医院检查。果然我被诊断出肺癌晚期,我没有听从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只是要了些止痛药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我也想过像那些将死之人一样安排后事,可是我有什么好安排的,看着30几平的房子,可以说家徒四壁。我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亲人,我的人际关系非常单一,我只是我,我也只有我了。
我唯一可以安排的就是我自己,对于死亡我是十分平静的,我在离家的那次就该死的,这十多年本来就是偷来的。考虑再三后,我不想死于这个冰冷的出租屋,我想既然要死,那就死在医院吧,哪里终归是个好去处,有人、有光、有梦想。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感觉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我花费了所有的积蓄住进了医院,然后等待死亡,等待地狱使者的来临。
我没有什么好挂念,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在那场无数个片段堆砌的梦中,每个瞬间都欺骗了我,唯有30岁以后的事情,原来不是我梦不到,而是我活不到。
今天夜里我终于看到了地狱使者,他默默听我讲完我的一生,我这一辈子犹如漂泊的浮萍,现在就快要靠岸了。病房外狂风怒吼,我眼前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低声说道:“地狱使者,如果真有孟婆,就给我两碗孟婆汤吧。”
说完我已经气若游丝,缓缓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