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都有发现,这次五一放假回家看爸妈。妈还是老样子,忙前忙后叨叨个没完,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些。爸就明显有变化,说话没有以前的粗声大嗓门了。
我们这次在家呆的这几天,妈再怎么数落,爸就像没听见似的。不愠不恼还一脸安详,跟妈面对面时还笑嘻嘻地,不是嗯嗯,就是哦哦。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心里揣度,爸转性子了?我们悄悄地问妈,“你终于把爸改造过来啦,听不到爸的高喉咙大嗓门,怎么还有点不适应哈。”
“什么转性,你爸耳聋了。自从开春,我们村里带大家去医院体检,回来以后我就发现,他不再跟我大声嚷了,说话也慢声细语多了,最主要的是,你们发现没有,他的耳朵好像真有问题。”
爸的耳朵聋了,怎么会这样,才六十出头,就老年人的症状都出来了吗。我和姐姐商量,要带爸进城去检查,然后再配一个助听器。
爸摇头,摆手。不去不去。背过妈,爸说:“你们带你妈去城里检查,我们体检哪里的大夫说的那些,我不大听的懂。大夫说是糖尿病前期症状,好像是这么说的。”
爸还说了,妈这段时间饭量大增,人却偷偷再瘦,总说口渴,不停喝水,晚上睡不好觉,起夜闹腾的。他觉得不好,一定要带妈去城里大医院,好好检查。
爸一再坚持,我们只好哄妈陪我姐妹去体检。做妈妈的当然希望自己闺女都健健康康,她高高兴兴随我们去了医院。结果妈真的得了糖尿病,大夫说,前期配合医生,尤其不能惹病人生气,病人容易烦躁。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回到家,妈跟爸说,穷人得了个富人病。爸笑笑,怕啥!有我么。
爸个头高,身体壮,过去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后来农活少了,他脑子活,看清形势,把拖拉机换成多功能旋耕机,后来又贷款买了收割机。一年两忙季节,奔忙在我们这里的十里八村。农闲的时候,妈说,机器都有个整修,人也多歇歇吧,咱现在也不像以前,孩子们上学要使劲挣钱,两孩子都上班了,日子宽松多了。
爸能闲住吗,勤快了一辈子。他知道妈是心疼他,可还是不耐烦地大嗓门,歇着干啥?打麻将?咱没那雅兴。人要动,闲下来就出事了。
村里有人叫干零工,爸就跟去了。
妈说,爸是个粗人,在农村,男主外女主内,爸是样样都好,没的说。妈就爱唠叨的是,爸大大咧咧不讲究生活细节。他们经常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吵吵闹闹,争个脸红脖子粗。
我就随爸了,拿进家门的东西,随手乱放。用的时候,翻箱倒柜的找。妈每次整理屋子都是,边收拾边数落。爸就会眉毛一扬:哎呀—囔囔囊,就你嘴碎(话多),屁股一拧转身出去,隔壁邻居窜窜门。等着妈做好饭,喊他回家。
现在回家来,我们跟他说话,他半天不应声,提高嗓门连叫几声,他面向你笑眯眯地,有话就说,别叫那么大声,吵吵你妈会烦。
妈以前是不喜欢他的粗声大气,可也不是烦。其实,是他烦。就是每次爸嗓门一高,妈就更高大声。两个人你说一句,我顶一句,听起来想吵架。爸本来就是大个子大嗓门,妈是鼓着劲够人家的大嗓门。
本来只是互相斗嘴,最后,妈都是气喘吁吁,火气上攻,用手轻抚胸口连连说:气死我了,好没良心的,故意气我,知道我没你个头高,嗓门大,也不知道让让我。
爸就哈哈两声,你能喊过我?女人家就是话多,罗嗦,谁让你一天到晚唠唠叨叨。
现在家里有点变化,妈还是老样子,爸却安静许多。爸真的老了,耳朵都聋了。原来的大嗓门再也听不见了,对妈的唠叨也就不烦了。
妈生病了,真像医生说的,脾气烦躁,易怒。病症显现,人很容易疲倦,嗜睡。这时候,爸总会小心翼翼扶着妈,让她上床休息。妈说,屋里院里都还没收拾干净,乱的看着烦。爸赶紧拿起扫帚,扫院子,拿起抹布擦桌椅。还学妈的样子叠衣服,整理柜子。
街道每天早上,大妈大婶的广场舞音乐响起,爸赶紧关上门窗,拉上帘子,他怕惊醒睡梦中的妈妈。
有一次,妈接我电话,跟我透露,“你爸的耳朵好奇怪哦,在他跟前说话,或是我发脾气,他就听不见,外面稍有动静,他比我还反应快。”
有这样的事?我也想不通,跟姐一说,那是不是爸的耳朵问题严重了。我们不敢耽搁,一定要带爸去医院。
爸坚决不去,说没有那么严重。姐急了,“爸,你的耳朵,毫无征兆的就聋了,能不能听见的有这么奇怪,不看看怎么行啊!”
爸似笑非笑地不停搔头,我似乎明白什么。不是说过吗,我随我爸,他的某些小动作,只有我能猜到。
我拉着他走到院门外,“爸,老实交代吧,你是在哄我们吗?”我撅着嘴,斜眼瞄他。
爸瞪着我,瞅了半天,哈哈哈……那个熟悉的大嗓门,久违了。笑到半截,戛然而止。爸拍拍我的肩,郑重其事对我说:“闺女,爸跟你说实话,爸-——,爸其实耳聪目明,一点都不聋。”
“那是为啥?搞的我们担心。”
“上次体检,大夫跟我说,你妈有糖尿病的前期症状,除了医药治疗,病人的心情心态健康也很重要。治病吃药有医院医生,保障病人有一个忒好的心情,可一定得靠咱家里人的责任了。嘿嘿,我就想了这个法子。’”
我鼻子一酸,抱着爸结实有力的胳膊,“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