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外婆,这是很早之前自己记下的随记,跟自己约定要把对外婆仅剩的一些回忆,写成散文,放在我的诗集里一起封存。可怕的是,记忆的率先消退,外婆的影子,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是啊,毕竟,她走了四年了吧,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忘掉她走的日子,在怎样的季节里,在怎样的天气里,在怎样的情节里……
夏末秋初,偶尔有些热,偶尔下雨需要穿些外套,那天刚下过雨,天气还有些许燥热,我躺在床上等她好转的消息……
原来,忘掉的,只是儿时那些美好的回忆。拼命去想,只记得,外婆做鱼是一把好手,老房子的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枇杷树,比奶奶院子里还要大上些许,不知道是哪个年头被锯了,老房子里很昏暗,一股浓浓的风湿药的味道,堂前有姥姥的牌位,厨房很小,老房子是毛坯房,嗯,老木屋后来爸爸加固盖成了砖瓦房。
外婆她,忙碌一生,到头来被中风缠身,大概是我四年级的时候,妈妈在家做家务,突然接到舅舅舅母的电话说外婆中风了,是在人家吃喜宴的桌上,突然倒地,这对五个家庭来说无疑是场噩耗……大概是上天觉得外婆前半生为这个家操劳太多了,想换所有人去伺候老太太。
外婆,在妈妈的回忆里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强势,勤快,有乡下女人特有的淳朴气质。是啊,毕竟外公没有乡下男人该有的担当……外婆家里是地主阶级,不算饱读诗书,见识自是比一般人要开阔些许,可是遇到了那个年代,那个社会,外婆家的日子终是不得好过的。她不过是个被残余的封建风气残害的女孩儿罢啦,豆蔻年华被包办的一纸婚书就与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成婚,埋葬了自己的余生,妈妈说外婆出生在中国最动荡的年代,那个时候家里有女孩有个十几岁就嫁了,还小不让以女孩面目视人,怕的是那群没人性的贼和强盗,那群猪狗不如的侵略者的糟蹋。那个年代的故事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残忍,对外婆来说,亲身的经历,可能用残忍二字形容太轻了些。嫁给外公,孕育五个孩子,他们都出生在相对幸福的年代,但外公软弱无力,被欺压也只是逆来顺受,外婆兼顾家庭的同时,经常没得好气的跟人家理论到脸红脖子粗,遇到我舅舅被欺负,妈妈说外婆还曾提刀砍邻家的门,只为护着舅舅,为被别人欺负的舅舅出口恶气。
也许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没有诗书气自华的馥雅,外婆的话却永远都是话糙理不糙。不提笔墨的手,在田间跟厨房多了一份游刃有余,每次去外婆家,我跟姐姐不是围着锅转就是围着她藏吃的的那个宝贝柜子。
疾病来的突然,一向康健爽朗的外婆突然之间不省人事,苏醒之后的外婆,是我的外婆,也不是。她的双眸依旧明亮却失去了星星,我在她的眼里看不到家人和我的影子,懂事后的我,常常因为外婆的疾病思索着,她要是不在就好了诸如此类的混蛋想法,不是因为我不爱她,而是我实在是不忍看到她动弹不得,俶尔又神志不清的用左手艰难的挥动拐杖驱赶跟殴打我的母亲,不忍看到外婆恢复神智时的愧疚,懊悔,也不忍看到满是孝义的母亲浑身发紫。五个孩子各有各的难处,五个孩子都不宽裕,大舅大舅母也已中年,疾病缠身,虽不是要命的病,但需要靠大量药温养。早产的孙女在温室里一天,便是五位数的支出,小舅妈糖尿病严重,表哥俨然到了快要成家的年纪。阿姨家的弟弟生下来便动过手术,虽只比我小三岁,但一直不能自理,剩下便只有家里的大姐了,但大姨母家虽好过但不宽裕,大哥还没有买房,也刚结婚没几年,孙女刚添没几年……外婆一倒,养老的问题,一下成了烫手的山芋……
妈妈性格跟外婆最像,也是最心疼外婆的,事事亲力亲为,再苦再累再脏,妈妈也没抱怨过,只是满身疲倦的走到家,坐在窗边面对着墙,发呆,眼角时常湿润,常常有光从窗子透出射到母亲脸上,反着光。偶尔挽起袖子我会看到清晰的棍棒痕迹,久了便会发紫……
外婆住在大舅家还没卖出的二楼,也没有装修,一张简单的床,封死的窗,简单的厕所,定时从楼下送上来的三餐,就是她的晚年。她是幸运的,在我眼里也是不幸的,没有一个人提议筹钱送去养老院,也没有一个子女推脱义务,虽然做不到最好,但是只要有时间我们便会聚在舅舅家,环绕在她床边,虽然她常常只能叫出哥哥的名字,但也会摸着我的手沉思良久,然后露出顽童般的笑颜,我常常噙泪而笑,我知道,那是我小时候顽皮犯错时的把戏。她还爱着我们每一个人,只是恶魔正在一丝一缕的抽走她的记忆,我不知道在跟恶魔做斗争的她有多痛苦,我无法感同身受。我常常目不忍视。记忆里的外婆很爱干净,虽然不像现在一般洁面养肤花样百出,但我从未见过外婆身上脏乱,脸上不干净过。但是她那时却常常大小便失禁,昏暗的房间里总给人以阴翳,嘴角常挂着口水,我似乎能理解她为什么常常大发脾气的缘故了,每每想到她我能沉思很久,想起一些有的没有的,跟自己约定要整理关于她的事时却不知从何入手,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这是一辈子的痛,也是一辈子的遗憾,我常常思考,许是外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会折磨子女,想让子女怪她,不至于亡后思念成疾,痛苦不堪。可是,这大概是最糟糕的点子了,因为我在外婆生辰前一天诞生,她驾鹤西去后,我一直不敢过生日,不敢像往年一般调皮的找母亲要零用钱,我在她故去后的第一个生日,母亲很晚下班煮了碗长寿面看着我吃,母女俩无言沉默,我却先忍不住泪水,我含泪望着母亲,母亲笑了笑,转身抬头擦了擦眼睛。我常常想起跪在灵柩前,几度快要哭到昏厥的母亲,我感到害怕,无助,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沉闷和痛苦……
我想用文字记录下回忆的东西送给母亲,却又害怕送给母亲,我想了想,决定就这么写下去,偶尔就这么回忆,有时间就去老房子找找影子,其实,妈妈像我一样也会常常想妈妈,我想找一些甜的回忆,让妈妈可以想起她的妈妈,让妈妈可以梦见她的妈妈,说不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外婆能健康的在梦里抱抱我,给我做好吃的呢……
外婆,我想你了,我们都挺想你的,不过大家可能不似我空闲,所以我带着他们那份在一起想你,我想,如果有天堂,你许是乐不思蜀啦,梦醒时分,这份回忆是甜的,不过却又有些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