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拉兴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五块石茶叶交易市场，茶商云集，中央小广场上，搭起了舞台，一条横幅高高悬挂，上面写着：四川省茶艺师技能大赛。舞台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上百个座位，划分出评委席和观众席，观众在陆陆续续地进场。
拉兴穿着彝族盛装，挺拔、秀丽，鹤立鸡群，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比赛即将开始，陈嘉木看拉兴已准备就绪，便走进观众席，在一个空位上坐下。
第一个选手出场。
笙箫音乐背景，飘逸的汉服，古典气质的靓女，动作如行云流水，台下一阵掌声。接连几个选手出场，看得陈嘉木手心出汗，今天所有选手的实力都很强。拉兴抽签抽到最后一名出场，这时，主持人上台宣布：“最后一个参赛节目《彝族烤茶》，参赛者，吉克拉兴，由边湖镇贡茶村选送。”
拉兴登台，熟练地布好烤茶茶具，升起一堆篝火。台下的观众被一种悠远、古朴的氛围感染，寂无声息。
突然，诡异悲怆的音乐响起，背景画面上出现的是恐怖的魔鬼人头，而不是陈嘉木花费一个月时间精心制作的美丽的边湖自然风光。台下一阵骚动，观众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拉兴感到音乐不对，但依然认真地将节目继续。陈嘉木急忙跑向后台查看。
看到台下观众骚动，加上被音乐感染，拉兴眼前交替浮现姐姐出嫁、弟弟入狱、阿莫跳水、阿达烂醉如泥的情景，这两年被压抑着的悲痛从心底喷涌而出，拉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潸然泪下，呆在台上。
台下的评委发出嘘嘘声，接连摇头。音乐结束，拉兴木然地收拾茶具，落寞地下台。陈嘉木在后台满头大汗地寻找他精心制作的背景音乐U盘，就是不见踪影。主持人宣布了前10名获奖名单，拉兴没能入围。观众和评委陆续退场。
这时，天空闪电雷鸣，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拉兴站在台下，任凭暴雨浇淋，脸上泪水、雨水刷刷而下。泪眼中，拉兴仿佛看见李自蹊的身影飘过。
暴雨中，陈嘉木跑向拉兴，看到拉兴悲戚的神情，心里隐隐作痛。他将拉兴拥入怀里，安慰道：“怪我，怪我，是我大意了。没关系，还有机会，振作起来。”此时的拉兴仿佛一叶飘泊的小船，在大雨中迷失了方向，而陈嘉木宽厚温暖的肩膀像一个宁静的港湾。拉兴无力地靠在陈嘉木肩上，伤心地哭泣。大雨中，陈嘉木扶着拉兴离开比赛现场。
拉兴人还没回到村子里，参赛失败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村口，阿杜刚儿怀抱月琴，坐在一块石头上，弹唱着一首歌谣。
山羊看到山岩，
就欢乐地蹦起来；
绵羊看到草原，
就欢乐地跳起来；
蜜蜂看到花儿，
就欢乐地飞起来；
阿哥看到漂亮的阿咪子，
就欢乐地唱起来。
·····
阿杜刚儿看见陈嘉木和拉兴走来，即兴编词唱到：
阿妹的眼睛不要盯着天上的星星，
阿妹的手不要挽错了男人的手臂，
阿妹的脚不要趟错了河······
陈嘉木拿着制作烤茶的茶具，拉兴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几个村民站在路边议论。
“就凭摆弄几个坛坛罐罐，就想得冠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冠军没拿到，工作也没了，好好的婆家不要，这个拉兴不晓得要折腾出啥名堂。”
“吉克木石命苦哦，摊上这么个女儿。”
······
陈嘉木向村长回报完比赛情况，村长火冒三丈：“当初我就不同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下好了，拉兴工作也丢了，一家三口人均收入离脱贫线越来越远。”
“这次责任在我，确实是出现了意外，不然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村长，相信我，我的思路没有错。”
“现在不是谈思路的时候，先解决生存的出路才是问题的关键。”
“请村长放心，我的想法已经得到县上援彝工作队的支持。工作队聚集了150余名各行各业的专业技术人才，他们将联合省内6所高校的大学生和老师组成创新创业团队，运用互联网搭建电商平台，并利用网络直播和抖音等方式，把村民的农副土特产品推广到千家万户······”
村长听着陈嘉木慷慨激昂的陈述，头有点晕，什么电商平台、网络直播、抖音，都是些啥玩意儿，他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村长看着陈嘉木眼睛直眨巴：“停，停。陈技术，我晓得你们年轻人脑瓜灵活，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当务之急，我们要先完成上级布置的工作任务，一户一策，精准帮扶，脱贫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陈嘉木继续解释：“我这是电商搭台，文化唱戏。信息畅通了，知名度提高了，销路就有了，收入自然会增加。就像村长你修通村公路，打开贡茶村与外界的通道一样，我也是在修路，只不过修的不是水泥路，而是信息高速路。而弘扬传承民族文化，就是构筑这条路的钢筋水泥。”
“哎呀，我脑壳都被你搅成糨糊了。什么都不要说了，这回没搞成，吉克木石肯定不会再让拉兴跟着你瞎整了。”
村长边说边向陈嘉木摆手，逃离村两委办公室。
陈嘉木跟着村长追了两步：“村长，哎······”
拉兴很难过，从回到贡茶村到家里，没有说过一句话。拉兴给吉克木石倒了碗茶，吉克木石狠狠将碗摔在地上：“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让我成了全村人的笑话。放着好好的婆家不要，10万元聘礼不要，非要把工作辞了去比赛，现在安逸了，鸡飞蛋打。”
拉兴捡起地上的碎碗，收拾着桌上泼洒的水。吉克木石看了一眼拉兴憔悴的脸，言语有些缓和：“我的女儿，你就认命嘛，不要折腾了。趁现在是一朵鲜花，人家争着提亲，好好说一门人家，这家不行我们就选另一家，阿达一定做到让你满意为止。”
拉兴看着吉克木石，神色坚毅，目光坚定，缓慢地说出一句话：“给我一年时间。”
“你说啥？”吉克木石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听明白拉兴的意思。
“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要去参赛获奖。如果一年之内我还拿不了奖，挣不回10万元，就听你安排，嫁人。”
“哎呀，我咋个生了你这样一头犟牛哦，不撞到墙不晓得回头啊。我是上辈子跟你有仇哇？”
吉克木石声音中带着哭腔，他拿这个犟拐拐女儿真是没办法。他想了一下，觉得这是唯一能和女儿达成的协议：“好吧，看在你阿莫的份上，就按你说的一年时间，一年过后，挣不了10万块，就定亲。”
“如果一年之内我能获奖，挣得回10万块，就永远不要给我提亲，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
“你看看，你看看，村里哪家女孩像你这样？好，好，你犟，我们走着瞧。”
吉克木石拿起未完工的马什子，用力雕琢，结果手柄断了，吉克木石气愤地将马什子狠狠扔在墙角。
拉兴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陈嘉木的影子总是浮现在面前，赶都赶不走。拉兴辗转反侧，贫穷的家境，固执的父亲，挤占了她的心房。爱情，对目前的拉兴来说，是一件奢侈品。拉兴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村两委宿舍。陈嘉木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拉兴的身影时隐时现，陈嘉木有些心烦意乱地关掉灯。
窗外，是无尽的黑夜······
日复一日，吉克木石信守对女儿的承诺，送走一拨又一拨提亲的人。
援彝工作队的技术人员来到贡茶村，陈嘉木像盼来了救星，鞍前马后地服务，与其中的大学生们热情交流。
在援彝工作队的支援下，村上建起了电商平台。村两委办公室安装了电脑，联通了互联网。
100斤猕猴桃通过电商平台成功交易，陈嘉木和大学生们欢呼雀跃。村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订单接二连三传来，贡茶村的边湖莼菜、中药材、水果、茶叶，都有人需要，村长和几个村干部忙个不停地帮助贫困户们组织包装产品。村里有了不同以往的生气。
拉兴家的院坝中央，架起一口大铁锅，拉兴和拉格将茶园采摘的秋茶鲜叶倒进锅里杀青、揉搓、翻炒。吉克木石在一旁打磨马什子。
陈嘉木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拉兴，商家催着要秋茶，你们大概能制多少斤？”
拉兴抬头擦了擦汗水：“等这锅做完有二三十斤吧。”
“好，我再跑几家，争取凑够100斤。”
陈嘉木转身看见吉克木石手中的马什子，好奇地凑近观看，拿起一把打磨好的马什子观赏。线条流畅，表面光滑，透出天然的木质纹路和自然光泽，还有一股淡淡的木料清香。
“木石大叔还有这么好的手艺啊，真是高手在民间。这做工，快赶上艺术品了。”
吉克木石露出骄傲和不以为然的神情。
拉格在一旁称赞：“那当然，我阿达做了几十年了，每一把都精雕细琢，而且，每一把的大小都一摸一样。”
“阿莫的烤茶，阿达的马什子，我的父母这辈子就对一件事痴迷。”拉兴补充道。
陈嘉木看着拉兴，意味深长：“这叫执着，难能可贵的品质。拉兴，你身上有他们的遗传基因。”
拉兴知道陈嘉木话中的含义，她看着陈嘉木，两人的眼神有某种默契。
陈嘉木开通了网络直播，注册了抖音公众号。他拍下了一组精美绝伦的镜头。
冬天来临，巍峨的群山银装素裹，寂静的马湖像散落在天地间的一块碧玉。湖畔，拉兴在漫天飘雪中熬制彝族烤茶，跳动的火焰和拉兴身着的红裙，在白雪茫茫的背景映衬下，像一簇彝人不灭的篝火。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山花烂漫，蝴蝶飞舞。拉兴背着背篓在春意盎然的茶园采茶。拉兴架起铁锅，手工制作高山绿茶。杀青、揉搓、翻炒、烘烤，包装。
陈嘉木拿着摄像机，跟拍着拉兴，眼神痴迷，两人不时相视一笑。
大街上、商场、地铁站、办公室，人们争相观看陈嘉木发布的直播和抖音视频，点击量蹭蹭上涨，观看人数很快就达到了三十多万。
李自蹊看着视频，脸上悲喜交加。她懊恼地将手机扔在一旁，却又忍不住拾起手机，再次点开视频。看着视频里的拉兴，李自蹊眼里有向往、有后悔、有不甘，脸上表情复杂。她想给拉兴打个电话祝贺，号码输入了又删除，反复了几下。
村干部们忙着接单、派单，组织货源，发货，村民们喜笑颜开。
“你们看到陈技术发的视频没有？贡茶村出名了，视频上我们贡茶村好美哦，平时怎么没注意呢，还有这么多美景。”
“就是，陈技术和拉兴还真有两下子，拉兴做的烤茶不摆了，我看到都流口水，难怪城里人这么喜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