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宏涛
01
我是脸盲？
前几天，我在微博、朋友圈、微信群发了一个带女儿的小视频，我当时穿着臃肿的睡衣，头发也很长，但没想到的是，各渠道的不少粉丝都不约而同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的头像比你视频中的你至少老十五岁……
如果一个人这样说，我或许会认为她在开玩笑。但几个渠道，大家都这么说，并强烈建议我换头像，我就懵了。
因为在我看来，明明是头像更好看，也不嫌老啊。头像和视频里的我不是一样的吗？我也没开什么美颜滤镜啊！
但大家的结论却都是视频很年轻，头像太老，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脸盲？为什么我分不出哪个年轻？分不出哪个好看？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02
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脸
这个话题，让我想到：在小时候，我从未注意过我的脸，幸而家里还有两张小时候的照片，可以让我看到我小时候，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
为什么我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脸呢？很简单，因为我家没有镜子。
到了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对自己的脸感兴趣了。我想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家里没镜子，只有衣柜上面有个大镜子，但那个大镜子模糊不清，我睁大眼睛，也还是看不清我的脸。
看着镜子里那张朦胧的脸，我在想：这是我吗？我到底什么样呢？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当时村里还没有汽车，摩托车也没见过，所以也无法通过这些车镜看自己的脸。
我特别希望看到自己清晰的脸，而不是像充满雪花点的某些非常不清晰的电视节目那样。
但是我没有机会，父母不舍得花钱买个镜子。去别人家，也不好意思盯着镜子看。
03
一面镜子
大概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机会来了，春节到了。
那天，我和父母到大舅家拜年，我看到了一个小镜子。我看没有人注意我，我就把这个小镜子藏到了身上。大舅家光大镜子就好几个，小镜子也有好几个，所以我拿走一个小镜子，应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影响吧。
不过，我毕竟从小就是很乖的孩子，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我内心很忐忑不安。我害怕他们发现，即便他们没有发现，我内心也不安，觉得自己在偷东西。
我们套好驴车，准备回家了，刚离开大舅家五十米远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妈妈，希望她为我保密。
但我妈妈立刻让我爸停车，她要告诉我大舅，我拿他们镜子了。我立刻就有被出卖的感觉，也很惶恐，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他们呢？我大舅该怎么看我？我表哥、表妹该怎么看我？
我急忙哀求妈妈不要去说；但是我妈妈却坚决要拿回去，还说她会问我大舅，如果我大舅同意，就给我。还说相信我大舅会同意送给我。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不要这个镜子，宁愿她把镜子还回去，也不愿让她替我说：我想要这个镜子。
因为我觉得这是双重羞耻。第一重，在大家面前，我得低头认罪，私拿（偷）了一面小镜子。第二重，我家穷得连块小镜子都没有……
但我妈却丝毫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执意要我跟她回去跟我大舅当面说。我哭了，我觉得自己要没脸见人了。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不想要这个镜子了，我的意思是，要么我妈把镜子还回去就行了，就说我拿着玩了，忘放回去了；要么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让我把镜子拿回去。难道我把这个镜子拿回去，我以后就发展成小偷了？
虽然我爸也支持我的想法，反对我妈这样做；但是我妈还是固执己见，似乎很怕我学坏了，最后还是怀着大义灭亲的姿态，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拽着我回到了大舅家。她希望我能名正言顺的得到这个镜子。她觉得她是在帮助我。
我大哭起来，非常绝望。到大舅家门口，死活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大舅出来了，把镜子递给正在哭泣的我，还安慰我说，他们镜子很多，这个镜子给我了……
我哭着什么也没说。
我妈不理解我为什么哭，她说：你看，你大舅把镜子送给你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啊？
那个镜子虽然就这样带回了家，但我一次也没有再碰过。后来也不知道弄哪里了，可能是我弟弟不小心把它摔碎了吧。
就这样，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再注意过我的脸，也没有再照镜子的想法，因为想到镜子，我就会觉得非常羞耻；听到“镜子”两个字，我都头疼。
04
撕毁的处方
初一后半学期开始，我被传染了红眼病，不知谁送了我一个长4厘米，宽2厘米的长方小镜子，我常常用来观察自己眼睛的情况，这才顺便又看了看自己的脸，但那镜子太小，脸都照不全。
后来升初二的暑假里，我突然出了一脸青春痘。最初是长了三个，后来下去了，但另外的地方又长了三个。然后越来越多，此消彼长，似乎永不停歇，整张脸有三分之一都被痘痘占领了。
我很苦恼，那时候刚到了爱美的年纪，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当时是暑假，我想，等开学了，我该怎么见人啊？同学们看到我，会嘲笑我吧？因为那时候班里还没几个同学长青春痘呢。
所以，我哀求我妈带我去市里的医院看病，希望吃个什么药，把脸上的痘痘消除掉。
在我再三恳求下，我妈才不得已答应了。到了市医院，医生给开了一些药，我记得主要有100片穿心莲，还有什么东西记不得了。划价后，一共92元钱的医药费。
划价后，去缴费取药的路上，我妈一再叹息：要花这么多钱，要花这么多钱（1994年）……
我听了非常气愤，说：我脸都变成这样了，花点钱买点药都不行吗？
我妈说：没说不行，就是要花这么多钱，太可惜了……
听了这话，我非常非常愤怒，就把药方撕了，然后怒气冲冲地自己坐车回家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独自从市里坐车回家（农村）。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认命了，破罐子破摔了。从此再也不照镜子了，不关心脸上的痘痘了，任它们随便长吧。后来我的青春记忆里，都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了，当时脸上痘痘到底如何，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05
不认识自己的脸
到了高中，我虽然会时常照镜子，但主要是用来看眼睛的，那时候常有眼睫毛掉到眼睛里，我得照镜子才能把眼睫毛弄出来。
还是那个照不全脸的小镜子，偶尔看看自己的脸，我会想：这是我吗？怎么长这样呢？怎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呢？
有时候，我看到镜子里的脸是一张很帅的脸，有时候看到的是一张很丑的脸，有时候看到的是充满英气的脸，有时候看到的是一张颓废的脸，有时候看到的是很熟悉的脸，有时候看到的又似乎是很陌生的脸……
有一次，在路上，我看到一个学生，他的简直和我的脸一模一样，我非常吃惊，问我旁边的同学：你看他的脸，是不是和我长得非常像？
同学诧异地说：一点也不像啊。
我又让另一个同学看，他也说一点也不像。
我很奇怪，明明我觉得很像啊。难道我还不认识自己的脸吗？
06
一盒祛痘产品
到了高二的时候，我在第一排最角落坐。我后面有个男生，胖胖的，脸上就像懒蛤蟆一样，密密麻麻全都是红白相间的痘痘，可以说是非常恶心了。
我常想，如果我的脸长这样，我怕是要自卑死了。他的确也很自卑，几乎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出去，也不和任何人交流，沉默寡言。他时常拿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并挤痘痘。
我的脸当时虽然还有痘痘，但比他好多了。我是脸上有一些痘痘，他是痘痘都已经遮住了脸。后来，他因为痘痘的烦恼，学习下降，最终被势利的班主任给劝退了。
高二放暑假回家时，我路过县城一个药店，上面有很多广告，宣传一款祛痘产品。以现在的眼光看，这是非常明显的虚假广告，宣传手法也很拙劣，但我当时不懂这些，很相信，就花了90元买了。
回家后，遭到了父母一致嘲笑，说我上当受骗了。我辩解说：人家开的有条子，无效退款。
但他们还是不相信，说怎么可能退款，你就是上当受骗了。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原本很开心，顿时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一样。
父母嘲笑我，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把自己的脸看的太金贵了。居然花90块钱买这样的药。即便是药有用，他们也觉得不值。
用了几天，果然似乎没什么效果。我就去找他们了。本来我是有充分的信心去退款的，但父母反复说不可能退，把我说的没信心了。
我骑着自行车，骑了两个多小时，到县城，说退款的事情，一个男的让我和他到药店门口交流，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提出看看我拿的条子，我给他了。他问我怎么用的，用了之后，是不是又晒太阳了？我说是啊，每天还得干农活。
他说：抹这个，不能晒太阳，你再试试。然后说他是药店的老板。如果再不行，再来找他。
然后我就傻乎乎地回去了，条子也没要。回去后，果然又被父母嘲笑了。他们说：就知道是骗你的，不可能要回来的。
我也没再去要求退。因为父母不可能不让我干农活。我抹脸后，还要顶着炎炎烈日去干农活。所以我当时也不知道到底是药不行，还是因为晒太阳的缘故（其实那个不是药，最多是保健品或化妆品，肯定不会是国药准字的，记得宣传说是慈禧的御医的后人留下的秘方……）。何况，连条子都忘了要回来了。
经历了此事后，关于我的脸，又多了一次羞辱。我也就更不想看自己的脸了。
07
没洗过脸？
大学时，我也很少看自己的脸。毕业后，走南闯北做业务，也没留意过自己的脸。我什么化妆品都没用过，包括大名鼎鼎的大宝。
不过有不少客户说，一看我的脸，就觉得我很值得信任。所以，虽然我并不能说会道，也愿意和我合作。我那时照片很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是什么样的。
2014年五月份，，也就是大学毕业第二年，我成了山西市场部主管，很多时候不需要再下去跑了，就在省会太原市的市场部呆着。下面的员工有人有照相机，我们就照了一些照片。
通过这些照片，我发现我那时候好瘦啊（不到100斤），脸是红黑色（晒黑的，很健康），看起来很年轻，很精神。不过后来在市场部呆时间长了，又变胖了，有点颓废和老了，有点像贾平凹，可能是思考太多了，当时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写一个长篇小说。
一直到结婚，我都没用过洗面奶。我洗脸只是用水抹两下，婚后也基本如此，很少用洗面奶。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后来看网上对洗脸的步骤的描述，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真正洗过脸。
我对自己的脸极为忽视，正如对我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
08
我的脸长什么样
没有人在乎我的脸，我父母从来没有在乎过，所以，我也不在乎我的脸。管它长成什么样呢？管它上面有多少斑点和坑坑洼洼呢？
后来结婚，我发现我老婆也不在乎我的脸。她只在意我是又胖了，还是变瘦了。
今天我突然想：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脸呢？
如果连自己的脸都不在意，我们又会在乎自己的身体吗？如果身体都不在意，我们又会真的在意我们的心灵吗？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的团长我的团》里，药麻临死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脸。由于天天打仗，东奔西跑，他都往了自己的脸长什么样了。
大家就把刺刀拼到一起，然后点火照明让他看。但是刺刀毕竟不是镜子，火光也昏暗，加上重伤，最后他没清楚自己的脸就死了。
如今，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不出自己的脸。我脑海里对自己的脸的记忆很浅。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样的，无法描述，因为我没有印象，只有照着镜子或看照片的时候，我才会意识到：这是我的脸。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09
脸上藏着苦难
记不清是武志红，还是谁说过：身体就是我们的潜意识。
别的不敢说，至少我们的脸，的确是反映了我们的潜意识。
我们中国不是有“相由心生”这句古话吗？
所谓相，主要就是指面相。一个人童年过得太苦，他的脸就会变成一张苦相的脸。一个人过得很快乐幸福，他的脸，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特征了。
有的脸，一看就是倒霉相；有的脸，一看就是欠揍相；有的脸一看就是不好惹；有的脸，一看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也有的脸，谁看了都想欺负。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我高中复读的那一年，我的脸展现的就是典型的“惭愧得想死”的脸。等考上大学了，这种面相才逐渐消失了。
虽然有不少朋友觉得，单看我的脸还挺帅（身材不行）；但我自己并不这样觉得。我不是觉得自己丑，而是我发现，我的脸好像不属于我。我不能自然地控制我的脸。
比如说照相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做出一个自然的表情，一个微笑的表情。我照相照出来的表情，大都不自然，我觉得照出来都很丑，没有我平时好看。
我曾经和我心中的女神李雪合影过几次，李雪如同仙女下凡，但我的表情，太破坏气氛了。我也和其他我仰慕的女性或同性合影过，每次我都想有个自然的微笑的表情，但是我做不出来。所以，我从来没晒过这些照片。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的脸？
连旅游时，我也不拍照，只给老婆和女儿照相。
为什么我的头像都是抱着女儿，而不是我一个人？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照片太丑，所以让女儿出境，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学和初中时，我的照片虽然很少，没有拍照经验，但照片基本都是微笑的，还很好看。但高中开始，我就很少有微笑的照片了。可能是高中那炼狱生活，把我摧残得太狠了。很难再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陈丹青说，他去国外的时候，最大的感受是，看到的是一张张没有受过屈辱的脸。我们国内，大多数人的脸上，却都蕴含着苦难和屈辱。
10
我想和你做朋友
有一次，参加一个聚会。看到一个年轻女孩，长得还算好看，但是她的嘴常不经意地露出一种鄙夷和嘲笑人的口型，就像在说：“嗤”。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因为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这个表情，或许会让和她不熟的人觉得受到了冒犯，影响她的社交。
我想告诉她，但是又担心她不能理解，或者如果她习惯成自然，改不掉；那么，我说出来，只会增添她的自卑，这样反而对她是一种伤害。何况我们也没那么熟，我只好不说了。
我在想：我在不经意间，是否也会常流露出一种让人讨厌的表情呢？然后大家也怕得罪我，而不对我说，于是，我就不知道，一直这样下去？
记得有次看一个唱歌选秀节目，一个农民歌手唱歌声音特别好听，但口型很难看，评委点评说，他是山村的农民，估计平时唱歌都不照镜子，所以也注意不到自己的口型，长此以往就变成这样了，也很难再纠正口型了……
我老婆给家里安装了不少大镜子，但我都熟视无睹，很少去照镜子，或许是从小就习惯了不看镜子了吧。
以后，我每天都要照镜子。
脸啊，对不起！虽然我们在一起三十多年了，但我还和你不熟。从现在开始，让我好好认识你一下吧！我想和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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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宏涛，心理咨询师/家庭教育指导师/自传写作班创办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