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语(终)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因为修为一下尽失的缘故,甚至呼吸都有点困难,可他不想停下。
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蓝曦臣漂浮不定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逆着光,蓝曦臣看着金光瑶转过身来,笑着,温润的声音却说着冷漠的话。
“泽芜尊,你瞧,我又杀了人。”
透过金光瑶微侧的身体,这才看到他身后因惊恐过度现在还闭不上眼的两具尸体,以及金光瑶被溅到鲜血的衣袍。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握着佩剑的手不可见的抖了一下,强忍着心头的惊慌,
阿瑶。
居然没喊出来。
蓝曦臣顿了顿,才克制住颤抖的声音。
“阿瑶,你在做什么?
回来,回来好不好。”
“咦,泽芜尊不为民除害吗?”金光瑶微眯着眼细心地擦拭着剑上的血。
“阿瑶!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别闹脾气了,回来好不好。”蓝曦臣害怕了,他再也不愿重蹈覆辙了。
微风吹过,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金光瑶冷笑一声,“原来堂堂雅正的泽芜尊居然还会有徇私枉法的一面。”
蓝曦臣这才真正瞧进金光瑶的面容,却发现往日含笑的眼睛此刻却蒙了厚厚的黑雾,一霎间,蓝曦臣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那张指引他去孟女墓前的字条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凑齐金光瑶的魂,这样他才能附魂。
蓝曦臣突然觉得觉得如释重负。
还好,一切都不是最糟的。
他和阿瑶不会走到当初那一步。
蓝曦臣终于从容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是谁?”
金光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蓝曦臣。
“我?我是谁?泽芜尊不知道?泽芜尊莫不是真的以为几个小道士就能拿到鬼符吧。
不知道泽芜君还记不记得荆州那个追杀王氏一家的那具凶尸?他本是一个普通猎户,却亲眼目睹相依为命的妻儿惨遭邻居毒手,一家四口,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啊!
幸得上天庇佑,在他死后,成了凶尸,可以为家人报仇,可是你呢!大慈大悲的泽芜尊!你是怎样亲手杀掉这个凶尸的!”金光瑶声音越发哽咽。
“若不是得薛洋的救助,也许我就永远等不到手刃仇人的这一天了!”
蓝曦臣!泽芜尊!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万恶不赦!!他们杀我一家可以潇洒自在!我不过是替我一家老小报仇!你凭什么就能认为我所做的事都是错的,我!我错在哪?!
蓝曦臣恍惚了。他分明看到了那个被人歧视,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娼妓之子”。
也是一样质问的语气,“我不过是杀了处处挤压我的道士……”那时大哥的回答是怎样的,
“娼妓之子,无怪乎此!”
两人立场不同,处境不同,才会有这么大的分歧。
如果!如果金光瑶从一出生就不必背负母亲给予他的期望,如果他当年去金鳞台认亲时没有被一脚踢下,如果他当初遇上公正的好人,如果他能不要背负娼妓之子的骂名……
如果蓝曦臣能早日遇到金光瑶……
金光瑶固然有错,可又是谁造成那样的情形的?
蓝曦臣突然呆住了,他什么时候有立场可以去评价金光瑶。
因为他是泽芜尊,他要顾及天下人,便顾不到金光瑶,可是阿瑶又凭什么被抛弃?
蓝曦臣想,他终于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他终于可以以一个平常男子的心情去面对自己的心上人。
蓝曦臣看着眼前的金光瑶,看着他眼眸里的黑影,愧疚地低声道“……对不起。我在这,任君处置。”
金光瑶提起剑,便要砍上他的胸膛,蓝曦臣闭着眼感觉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却是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剑停了,停在蓝曦臣肩上。
金光瑶绝望地看着蓝曦臣,颤声问道。
“你当真为了他,失了尽数修为?”
蓝曦臣点头。
剑一下就垂了下来,金光瑶脱力地拿着剑,摇头。金光瑶突然觉得很无力,自己奔波这么多年,甚至连灵魂也许给了别人,怎么蓝曦臣就没有了修为了?再多的不甘心,再多的痛恨,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蓝曦臣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惊不起一丝波澜。
“对不起……”
金光瑶却不瞧蓝曦臣,他看着远处的夕阳,闷声道“你的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终究是不能再见到他们了。
如今的你,修为也全失了,真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钟情这位金公子呢。
你说,薛洋最终也没有拼齐那袋残魂,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也像薛洋一般。”
蓝曦臣一声惊呼,金光瑶已经反手握住剑,朝自己刺去。
残阳如血,透出一股绝望的凄美。
蓝曦臣接住遥遥欲坠的金光瑶,鲜血已经浸湿胸前的金星雪浪,开出一朵妖艳夺目的花来。金光瑶睁开双眼,黑影不复,重回清亮的眼眸。他看着眼前焦急的蓝曦臣,虚弱的张嘴,勉强吐出几个字。
“二哥……我……”
没等金光瑶说完,蓝曦臣率先低下头,闭眼亲了阿瑶,眼睫止不住的颤抖。再睁开眼时,眼睛里倒映着小小的金光瑶,聚集一生的璀璨星光。
“阿瑶,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欢喜因你,忧愁也因你。
以前是我来晚了,
今后的日子我会陪着你的。
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
金光瑶仰着头,眼泪蓄满了眼眶,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抚上蓝曦臣的脸颊,微微点头。
“……好”
蓝曦臣死死抱住金光瑶,他拼命抑制自己的眼泪,他不信神,也不信魔,此刻却只能不停的向神灵祷告,祈求神灵护住这个他用尽半生倾慕的人。
忽然一阵风起,卷起一地的花瓣,有一朵桃花,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蓝曦臣面前,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也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
嘭的一声。
蓝曦臣惊恐地松开金光瑶,屈起食指颤抖着探上怀中人的人中处,又倏而放下。
他蓝曦臣无助地看着金光瑶,突然茫然无措地像个孩子,他手忙脚乱地抱起金光瑶,只觉得应该去找人,可是直起身来却发现四面八方,空荡荡的,没有属于他的路。
他却不管,只顾着往前跑去,仿佛只要不停往前跑,就能找到路,就能救到阿瑶。
不去管水渍溅到衣角,也不管荆棘划破手腕,只管一个劲的往前跑。任凭泪水已经堵满眼眶,看不清前方的路,他也不肯停下。
直到被石块绊倒,自己摔出好远,连带着金光瑶也在草坪上滚了好几个圈。
蓝曦臣强忍着眼泪抬起头,却看到一个坚韧的身躯,眼泪不受控制地夺框而出。
“忘机,阿瑶……你帮我救救他!
救救他……”
蓝忘机伸手扶起蓝曦臣,无奈道,“兄长,忘机无能为力……”
“忘机!救救他!
我说好要带他回家的。”
蓝曦臣红着眼眶哽咽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蓝忘机从未见过蓝曦臣如此失态,可是他也只能摆着手摇头。
这样的痛,噬人心骨,蓝忘机不忍再去瞧第二次。
蓝曦臣得不到蓝忘机肯定的回答,只得无助地走向金光瑶,腿一软,几乎是跪下去。
“……骗子,你又骗我。”
蓝曦臣悔恨那个不肯直视内心的自己,悔恨那条没来得及送出的抹额,悔恨那句太晚的告白,救不回他的心上人。
旁人皆言蓝曦臣一生坦坦荡荡,正直无私。只有神灵知道,在金光瑶大婚之日,他曾怎样的说着违心的话,破禁喝了一整壶的天子笑,怎样的气急败坏,甚至在那个宿醉的梦中,他看见自己冲进挂着大红绸缎的喜堂,拽住阿瑶,放肆奔跑在撒满晨光的小道上,阿瑶穿着大红的喜服,是他的道侣。
终究是尘埃落定了。
后来,蓝忘机带着蓝曦臣回了蓝家,并厚葬了金光瑶。
蓝曦臣这样痴痴傻傻地过了五天,第六天夜里的时候,蓝曦臣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走出房门,踏着夜色一个人来到了暮庄。
取出还藏在东边桃树下的那半壶酒,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喝酒。
可是明明是甜的酒,怎么现在却苦涩的让人心口发疼。
当初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如今成了现实。
平安归来后,他独饮到天明。
可笑至极。
要是当初的誓言能成真,他会说,
“永生永世,定不分离。”
蓝曦臣盯着已经见底的酒壶,倚着桃树,看着满树的桃花掉落,被风刮起,在空中盘旋。半梦半醒间,蓝曦臣看到金光瑶笑意盈盈地透过漫天的花瓣朝着他伸出手,
“二哥,跟我走吧”
“好”
如果当初能不顾一切地在一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凋落的金星雪浪不知道,遗落的抹额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