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狱到魔鬼,没有天堂。
夏丽猛的睁开双眼,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从轮回里逃生出来。
她剧烈的咳嗽,蜷缩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满屋子烟味酒味食物发霉以及腐烂的味道混杂的刺鼻气息。屋子里一片暗黑,透过窗外淡淡的光影大约能分辨出是凌晨。
良久夏丽才停止咳嗽,使了半天劲才抬起手啪的一声按了床头灯。灯光却并未应声而亮。
她踉踉跄跄下床,碰起了一阵叮铃哐啷的酒瓶声响。途中似乎踢到了一团毛茸茸硬邦邦的物体,她在黑暗中暗哑着嗓子想要发出声音,黄子?半天也挤不出一个音标,想想作罢,如果是它,肯定也逃出生天了吧。
夏丽用尽力气一把拉开厚重窗帘,泛黄的街灯突兀的照射过来,她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对街的包子铺老板正麻利的开着卷闸门,夏丽想,应该还不到凌晨四点。
借着灯光她回看这满屋子的狼藉,像一场异元的火葬场。一切前程往事,都等着她来埋葬。
黄子赫然躺在一堆酒瓶中间,前腿和肚皮之间还抱着前阵子给它买的玩具布球,已然没有了生气。
夏丽想应该难过的,至少它陪伴了她,不,他们五个春夏秋冬。可是她不是一样陪伴了他整整十年吗?陈铭还不是一样下了狠手来。
夏丽没有由来的觉得一阵寒冷,从脚板穿过骨髓一路上升的寒意,夏丽不由自主的抱住自己。左手摸到右臂内侧明显疼痛,一个红肿针眼赫然呈现。
夏丽随即扫射,床头柜上,针头皮扎一应俱全。
夏丽竟然不觉悲伤,陈铭真是高看她了。她踢了踢脚下的维生瓶子。用安眠药偷换她每日必服的维生,给她肌肉注射。是想让她的尸体在被发现的时候认定为吸食过量导致的死亡吧。你看,这满地的酒瓶烟蒂,遍地狼烟,可不就像是个吸毒患者么。
夏丽竟然未觉得悲伤,悲伤是因为你还有未曾放下的情,淡漠则要么不再搁心,要么心里藏着恨。
夏丽随手捡了一只袜子塞在嘴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抚过她的背脊,轻轻的爬上她苍白的脸颊。夏丽睁开了眼睛,看着所有尘埃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夏丽爬起来,就着水龙头大口大口的喝水。
她昏睡了多久?大概两天,大概三天。
她打开冰箱,在一堆腐烂的菜叶子里翻出两包方便面来。夏丽觉得好笑,她习惯自己做饭,可能是这么多年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唯一一点接地气的心里慰藉。陈铭可能也没想到她每天都在纠正都没有改变的他的饮食习惯有一天会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夏丽捏出饼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拆开调味包往上撒,撒到一半又恨恨的把调味料包扔向一旁。
有时候,不知不觉便受一个人影响,渐渐长成他的模样。
跟着陈勋她才16岁,他在网吧的厕所要了她,晦涩而疼痛。
他是公认的社会打流混混,她是老师眼中公认的三好学生。
他带着她逃亡,他带着她东躲西藏。他打架,他贩毒,他进看守所家常便饭。她从最初的担忧到天亮到习以为常。
没钱的时候分吃一包泡面,他也带她坐过大剧院。那时候,她觉得有他的地方都是天堂,所有的不堪都会是过往。
是。都成过往了。
他们曾经是相依为命的人啊。
却为何要拔刀相向。
夏丽用了一天的时间整理好租房,扔掉所有垃圾,交好电费,手机开机。
陈铭拿走了她大部分卡和资金,只余下少量现金。
夏丽冷笑,陈铭还是不够聪明不够大气。拿走了她的资金和卡,警察来了他一样无所遁形。满屋子酒瓶烟蒂,她一个女人要抽多久醉酒多少次才够的上量。想来他准备这些也是临时起意。或者,他在不舍,还是害怕。
呵,他也害怕了吗。
夏丽抱起黄子,连同它的窝一起放入纸箱。
抱养黄子那年恐怕是十年来他们之间最安逸舒适的日子。因为查的严,他们暂时规避。夏丽去服装市场进了些衣服摆地摊隐人耳目。
陈铭是为了隐人耳目,她却真正过起了这样早出晚归的生活来。
不用东躲西藏,不用提心吊胆。她在清晨的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她和一起摆地摊的大妈聊聊八卦。她贪恋人世间的美好,她跟着视频学会了怎样包一笼蒸饺,她在黄昏的广场也会掂一掂脚。
他笑她都快活成大妈,他在城管来了熟练的抄起衣服就跑,他也会在清晨赠她一把带着露珠的百合花。
一起躺在衣服堆里幻想各种美好。他说想要一所大房子,一扇大落地窗。闲时喝杯红酒晒晒太阳。
她说,我只想要个家。想有个孩子,朝九晚五,有你有她。
他在第二天回来给她抱来黄子,他说,你就当这是我们暂时的孩子吧。
夏丽把纸箱仔细封好,埋在了公园的草坪下。
在清理屋子的时候,酒瓶底下还有一小包白面,想来,不死也是可以判个无期了。
陈铭绝情起来也是够狠。
身体又开始发冷。混迹十年,吃东西包括喝水夏丽从来都是小心又小心,不是自己一手经过的食物绝对不吃,没想到最后被自己认为最亲的人下了套。
夏丽抚了抚小腹,她心里清楚此间利弊,她还没来的及告诉陈铭,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宝宝。如果他知道,是不是就下不去手,或者,会更狠心。
还是,他的眼里只有他的辉煌腾达。
夏丽猛的看了手机,是了,还有三天。只有三天他便可以飞上枝头做他的金戈驸马。
一个满伦抱负的男人要经历过多少的绝望和生活多少的折磨才能完全磨平掉自己,生出厉色,生出狠辣,生出绝情,生出不折手段来。他负她,她不怪。但是他竟然想要置她于死地。这辈子,除了父母,她谁也不欠。
夏丽去了家最近的医院,医生嘱咐,胎心微弱你需要住院观察。
夏丽看了眼屏幕里那个小小的豆芽模样毅然决然。她说,拿掉吧。
她不适合来到这个世上。
傍晚的时候夏丽剪短了长发,化上夸张妖媚妆容,套上一条细吊带裙,踩了一双细高跟鞋,把自己裹进一件长黑风衣里,出门时,紧了紧大衣里的纸包,把自己扎入风里。
她在凌晨时分去了黄子的墓地,动物腐烂的臭味混着泥土淡淡的腥味。最好的藏匿之所。
陈铭竟然也学会上流社会那一套,结婚前一天开起了船上单身趴。
夏丽在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眼角余光瞄见了那个黑衣男人正下车过来,夏丽挤出几滴眼泪,大哥,麻烦让我进去,我男朋友明天就要和别人结婚了,我就去看看。说到动情处,竟真伤心起来。
黑衣男人,大手一捞,把夏丽捞入怀里,这是我女朋友,怎么滴,还不让进?
他说,我是肖森。你男朋友的现女友的前男友。
他笑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缝,他说,要不咱俩凑一对得了。
夏丽也笑,眼泪还在哗哗的流,她说,好。
肖森拽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抵在墙角,从嘴唇一直吻到眼角,吻干所有的泪痕。
他说,我的女人怎可为别的男人流泪。
他们在黑暗里看着一群欢呼雀跃的男女。
她看着陈铭坚毅的下巴,他竟续起了胡须。也对,她不也一样剪短了长发。
他搂着即将成为她妻子的娇小身影,他人模狗样的站在聚光灯下。
肖森扯起夏丽的手,因为用力,扯得她生疼。他笑,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可以独自偷欢。
他笑起来和陈铭打招呼,他拉过夏丽拥在怀里,他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现任哦。
夏丽乖乖的窝在肖森的怀里,借着衣服的遮盖,明显的看到了陈铭惶恐的眼神一闪而过,他在怕,他在恐慌,恐慌我为何还活生生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么。
夏丽顺势捏了捏怀里包着的东西。
陈铭一把扯过夏丽,他牵着她的手,温暖而宽厚,她有点恍忽,像16岁的那个夏天,他带她私奔的情景。
陈铭拽着她穿过嘈杂人群站上船头,他看着她问,温迪说给了你一笔钱你已经离开去了别的城市,你为何还在这里。
肖森扯着一脸阴郁的温迪跟了过来。
夏丽笑,是啊,我为何还在这里。
她说,陈铭,最后再让我抱抱你,抱抱你我就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夏丽说,我爱的人啊。我们下辈子也不要再见了。
夏丽握着针筒看着陈铭软倒掉下船的那一瞬间竟然看到他笑了。
夏丽融了那一整袋白面的计量。
夏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背后捅进了左心房的位置,温迪的发出尖锐的厉叫声。
不知是谁在岸上燃起了烟花,嗖的一声冲上天空,绽放天空,又暗淡收场。
肖森抱着她,轻轻的在她耳边笑。他说,你其实不必如此。我一个月前查出HIV,昨天还和温迪上了床。
夏丽也笑,这天真白呀。不知道是医院还是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