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自古多傲气。
一年前。丫丫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家乡,梦开始的地方。家乡不远处的那座乔山,依然傲气十足的站在那里不远不近,一抹连接着海蓝色天边的绿油油麦芽,天然清新地装饰着巍峨的他。
他像个守望者,总是在风雨中等待着名叫丫丫的古灵精怪少女回家。回到他的脚下,山边,他的怀抱。你看,丫丫回来的时候他那奇迹般漫山遍野的花儿,简直美得不像话。
丫丫小的时候被父母寄养在姥爷家。老汉很喜欢老天爷赐给他的这个不羁小天使,尽管这天使有点淘气,还总是尿炕拉裤子,可当她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扮鬼脸儿时,老汉的心总会不由自主的温暖些许,所谓爱的力量。
丫丫说,她之所以能有如今的不卑不亢,积极上进,待人热情且从不有色眼镜门缝里看人,这一切的好品格皆来自她童真年代时姥爷对她的熏陶。
她还说,姥爷是她自己的摆渡人,是姥爷的教导才得以成就了,她这个笑起来像花儿一模样的黄花大闺女。所谓天真无邪。
丫丫姥爷不爱讲话兼具做事端正,在村子里是个很受人们尊敬的长者。老汉不爱打牌摔象棋,从不谈天论地探讨国家未来,他唯独爱好在自家的田间地头扛着老锄头望着北方,迎着夕阳圪蹴在油菜花旁,吃上一口老旱烟。
纯纯地,朴实老农民一枚。
不爱讲话的姥爷,喜欢对着丫丫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好像每一位老人都是这样,所谓隔辈亲。
哪怕是你不相识的陌路老人,只要你愿意停留片刻,那些老人们都很情愿与年轻的你聊聊天。你是未来,他有经验。
那年头,丫丫姥爷的爸爸,会在光景好的时候夏日农忙的傍晚,揪下一颗大西瓜给孩子们吃。一年最多只吃这么一次且还的是在有富余时的日子,不然一年到头连个西瓜皮也吃不上。丫丫姥爷长到十八岁也只吃过三次而已。
由于十分珍贵,孩子们每每都会甩开膀子抢着吃,在吃西瓜的时候他们小脸儿上都会洋溢着幸福的笑,那笑容与小小的褐色西瓜子儿,很配。
动荡年代,人们都很艰难,压根谈不上生活,最多算是生存苟活。丫丫姥爷的童年几乎是灰色的,灰的可怕。
那年,丫丫姥爷的亲生妹妹,一位可爱无比的小姑娘,就是在曾经那个不知饥饱的年代,吃西瓜时竟活生生撑死了自己。
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吃西瓜,红红的瓜瓤冰冰凉凉,可怜的小姑娘只是觉得甜而已,童真的想要多尝尝那股子甜味儿而已,却不曾想吃得太多。撑破了自己娇小干瘪,不曾尝鲜的胃。
后来在她死后,她的家人借来一张破草席,那草席卷着她娇小的身躯,丫丫姥爷亲手将自己妹妹的皮囊葬在了乔山脚下,正北边。
小姑娘生前很喜欢油菜花,只要哥哥摘来橙黄的油菜花儿她就会咿咿呀呀的笑。他的哥哥,丫丫姥爷在那张草席里也卷了一捧油菜花儿。
如今,在那片贫瘠土地上长满了后人种植的油菜花,好大一片很是壮观。暖心花儿的正中间栽着一颗梧桐树,那是丫丫姥爷亲手栽的。老汉说,自己有一天走不动了,下不了床了,这颗梧桐就可以替他守护妹妹了。
那年,小姑娘只有五岁。
一朵还未盛开便凋谢了的花儿,一只死在摇篮里的小天使。希望读者们不要忘记世上曾经来过一位平凡的小姑娘。她不傲娇,她不要芭比,她只需要你开心的时候对着天空苍穹甜甜的笑一笑。
愿天堂没有饥饿。
有一次,丫丫姥爷说他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苦比现在的小孩子吃的盐都咸。那时丫丫年纪尚小,心智不全,她不想输给姥爷。偷偷地跑去厨房,站在小板凳上把姥姥藏在最高层的碘盐挖了一大勺泡在搪瓷碗里用竹筷搅匀,忍着咸大口大口的猛往下灌。
她喝完那一碗咸汤,屁颠屁颠的拿着空碗跑去田野里找姥爷。她的意思是让姥爷瞧瞧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儿,她能吃苦。姥爷放下锄头,接过她小手里的碗,摸摸小家伙的头,意味深长的笑了良久。她不晓得姥爷口中所谓的苦咸其实是汗水。
丫丫姥姥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裹脚妇女。家里什么活她都抢着干,好吃的总要留给自己的老伴和疼爱的外孙女。丫丫姥姥在小镇赶集时总会买来几条鲫鱼和几颗奶糖,老人特别喜欢煮一锅香喷喷的鲫鱼汤给家人吃。
丫丫姥姥说,她非常喜欢一家人喝鱼汤时的样子。她天真的觉得只有在那一刻全家人才会放松的笑,幸福的笑。而每次吃鲫鱼都是姥爷喝汤吃姜片,丫丫吃鱼肉喝鱼汤,大花(一只猫)吃骨头,姥姥吃鱼头。
丫丫曾一度取笑自己的姥姥只会吃鱼头,笑话老婆子不懂得享受。她还给姥姥取了个绰号,鱼头姥姥。
直到后来,丫丫姥姥去世那年,姥爷带着她去坟头祭拜时,她的姥爷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只卫生纸包裹的油炸鲫鱼,放在他的老伴儿的坟前。再从裤兜里掏出一瓶七块钱普太。
丫丫姥爷喝一大口酒,红着脸,顿时苍老的眼眶满含泪水,他对着坟头说,老伴儿呀,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在的时候,我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这眼看生活条件好了,你却走了。
咱俩结婚那年,你只给我提了一个条件,要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年给你买一条鱼吃,我当时年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后来我努力干活靠自己的努力买得起鱼了,终于可以完成你的心愿了,你却把肉留给我和孙女,自己圪蹴(蹲)在一旁啃鱼头。
老伴儿啊,以后我每年都会在你坟前摆一条炸鲫鱼。今天,咱的宝贝孙女也跟我一起来了,丫丫长大啦,懂事啦,要是哪天我死了,去那边见你了,还有咱亲亲的孙女给你递上炸鲫鱼呢。不,两条!我也要吃,哈哈哈。
丫丫后来对我说。她从小到大,直到如今,还没有那天比得上那次和姥爷上坟时哭的更猛过。鼻涕卷集着泪水,美丽的小姑娘,哭得一塌糊涂。
时年,丫丫的爸爸忙忙碌碌在外地做煤炭生意,日夜兼程讨生活。丫丫妈妈在富平县城同村人开的饭店做洗碗工,父母的辛苦她看在眼里。
她没有受我这个捣蛋鬼同桌的影响,小学中学一路畅通无阻,最终考上了211理工科大学。她中学那年,在外地做煤炭生意的丫丫爸爸一夜暴富,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开了辆时年被我嗅之以鼻的巨大丰田越野车衣锦还乡。
那年丫丫全家搬离小镇,去了一个我十分向往名叫武汉的南方城市。只留下丫丫姥爷和大花继续生活在小镇。丫丫姥爷说,他要留下来照看妹妹和老伴儿,大花也老了出不了远门。只要丫丫常回来看看他这老汉就好。
家里人拗不过丫丫姥爷,只好给老汉盖了个二层小洋楼,并留下一笔极为可观的毛爷爷。丫丫临走的时候给大花在省城西安买了近百斤巨贵的皇家猫粮。可是还没等猫粮寄回家里,大花就死在了自家田地的麦芽丛中。丫丫姥爷说,它太老了,时候到了。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大花在去世的前一年生下了一只和它长得一模一样儿的花猫。后来,丫丫姥爷取名,二花。
丫丫搬家之前在课间十分钟休息的时候,告诉了我她要走这件事儿。当时我就想呀,这厮走了我抄谁的作业呀,好烦呀。她说,没关系,你要实在不会就把题发在QQ上,我帮你做。
就这样,我们因为作业的关系一直联系着,这些年从未中断过。后来,她突然在某一天的下午说她喜欢我,我想都没想就说,你学傻啦?!脑子有毛病吧!要抄作业费直说啊!老子我赏你十块!
常听书上说,女孩的心理年龄大男孩三岁。那时的我压根不理解什么叫爱情,晚熟的要命,根本不知道她说喜欢我的原因,其实是我一直都陪她聊天不分昼与夜。
原来陪伴是真的很重要啊。那时不明爱情真谛的我,直到大学才知道追女孩和不要脸是有直接关系的。
一年前,丫丫再次回到家乡,梦开始的地方。她和拄着拐杖的姥爷还有二花一起去看了自家的油菜花,在那颗花丛中的梧桐树下她们仨不约而同的对着天空笑了笑,二花笑得最甜。再然后,他们漫步去了姥姥的坟前,丫丫摆了一条红烧鲤鱼,丫丫姥爷摆了油炸鲫鱼。
他们爷孙俩人,一个坐在坟前望着乔山喝酒,一个修整着坟前的杂草。二花则悄悄地低着头吃鱼,和它妈妈大花一模一样儿。
乔山麦芽油菜籽
丫丫姥爷与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