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年,就研究生毕业了,现在的状况是: 工作没着落,男朋友也没有,美珊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一架失事的飞机,鬼使神差地在很多重要的转折点连续出故障。有意无意错过的,有意无意选择的,都没什么道理可言。如今拥有的,诸如高学历,是啊,也只有这一项,能拿得出手,却和运气毫不沾边。
从原生家庭,这场恶梦,或者笑话,就开始了,美珊不敢大方提及它,讲了,便是不感恩自己的贫穷家庭,不感恩未老先衰的父母卖鸡卖鸭卖母猪来换取交学费的钱,那是大逆不道。然而,感恩的时刻,总是难以抵抗现实的冷酷,和囊中的羞涩。美珊觉得穷人就不应该生孩子。
美珊认为自己长得并不差,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即使和研究生院那个最风骚的交际花比起来,美珊觉得自己差的就是钱,以及用钱武装起来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上的气势。美珊从来没和那个女孩(女人?)交谈过,但是那个女人是整个学校的谈资。她高傲的身姿(踩着8寸10寸的高跟鞋?),摇摆出来的香味(骚气?),还有自信狂傲(无耻下流?)与中年男人们的电话聊天,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美珊类枯燥型学生选手,在乏味的学生生活中,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八卦通常以鄙视取笑的口吻,内心里却装满了羡慕嫉妒的情绪,而进行。所以这类八卦过后,美珊从未觉得自己快乐或者知足,相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美珊在本科和研究生学的都是英语语言专业,是的,那是拍屁股决定下来的专业。美珊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将来到底能从事什么工作。似乎都挨点边,似乎都不沾边。目前为止见到的唯一优势,就是做英语家教,给那些良心如牲畜一般的小孩,做家教,打交道的是那些横眉立目满眼血丝的恶妈们。
美珊需要家教的工作来赚取生活费,所以她和那些做家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同学不一样,她认真严谨而机械,生意不断。父母早就习惯了只给她学费,从未主动问及过生活费是如何解决的,倒好像女儿靠着呼吸大城市的空气(雾霾?)就能长大一般。有一年过年,美珊见大家心情都不错,就透露给父母,自己每天做家教可以赚200元,她的本意是让父母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村民们(七大姑八大姨?),让他们昂首挺胸次,谁知他们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彼此互望一眼,然后她的妈妈在她的爸爸的眼神鼓励下,说:“你赚这么多钱,那下学期的学费,俺们不用准备了吧?”美珊没说话,走了出去。
从初中开始,美珊的文化水平和三观六念,便已超越父母之上。他们之间的话题一旦离开了吃喝拉撒及花钱,那基本上是一个来回,就聊死了,而能聊几个来回的,到最后也是不欢而散。美珊常常望着父母无知却多疑的眼神,和窄成一条线的思维模式时,会怀疑这样的基因到底能把自己带到多远的未来。
美珊没法让父母明白,在大城市里生活,哪怕是住学校的宿舍里,交通费,餐费,日杂生活费,必要的社交费,还有提高修养和见识的大小文娱活动,那都是需要钱来实现的。没有钱,寸步难行和窘迫的感觉,他们理解不了。
美珊接了个新活,她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到的,一家外贸公司在招聘兼职的英语翻译。她打电话过去,对方知道她是英语系的研究生之后,毫不犹豫地安排她今晚过去。美珊得知他们给的报酬之后,吃了一惊,比做家教少很多,但转而一想,现在是供大于需的时代,非本地户口的大学生研究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美珊有几个同学都在零薪水实习,无非是想在实习后拿到个正式工作。做家教,毕竟不是件长久稳定的事,连社交圈子也受到了严重的限制。
晚上过去上班?美珊起初觉得有点奇怪,但转而一想,也许对方公司是考虑到学生的特殊情况,也许,人家公司就是有这样的加班文化。她早就听说,大都市里的白领,都是表面光鲜,实际上被当牲畜一样使用。
第一次上班,虽然是个临时而随机的兼职工作,美珊还是用心打扮了下。从现在开始,她要努力抓住每一个潜在的工作机会,毕业后,她必须留下来。人生背运至此,也该谷底反弹了吧?
她乘电梯到了17层,找到了1705,从玻璃大门望进去,美珊没看到人。她摁了下门铃,一个实墩墩个子矮小的男人出来了,给她开了门。他热情地招呼美珊:“请进请进。”
美珊跟着男人,绕过前台,来到了后面的区域。里面只有四张台面,无其他人。这么小的公司,美珊有些失望。男人安排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然后启动她面前的电脑,递给她一份合同,说:“这是我们刚拿到的一份合同,你直接在电脑上把它翻译成英文,有问题问我。”
美珊说好的,您贵姓?对方回答我叫方子强。
美珊粗粗地翻看了一下合同,合同的最后一页,她看到了方子强的名字,某某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原来还是位老总,也不知道他手下有几个人?合同金额是2百万美元。美珊觉得外面的人赚钱真容易。
贸易合同里有很多陌生的术语。美珊觉得百度上肯定有现成的文本,但是她不好意思当着方子强的面查找,于是决定先草草翻译着,待最后校对时再参考一些官方文本。美珊想问方子强公司里以前是否做过英文版合同?这个不会是公司的第一份合同吧?但是她觉得这样问很唐突无礼,所以决定先闭嘴干活。
翻到第二段,美珊看到一个词“木筱”,她不认得第二个字,便开口问方子强:“方总,有个陌生字,这个念木you吗?”
方子强走过来,俯身看了一眼说:“哦,是木xiao。是比纸箱坚固的一种包装。”他的语气很和蔼,没有笑话自己的意思。美珊脸红了下。
有了方子强清晰的解释之后,美珊觉得自己要继续不耻下问,这样翻译出来的质量和效率,才对得起人家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室里陪她干活,虽然这位方总好像自己也在忙着什么。于是,几轮问答之后,工作气氛发生了一些化学变化,美珊感觉轻松好多,问话的语气也更加直接了。
一小时很快过去,美珊翻译完了两页。她觉得这成绩还不错,毕竟是第一次,而且这次翻译好了,可以给公司的后续合同做个参考吧?自己的价值,应该对得起人家公司和方总。
方子强走了过来,温柔地问:“累了吧?休息会。”他递过来一盒巧克力,是费列罗。美珊超爱的那种。有颗榛子包在中间。据说寓意是一颗坚定不移的真心。费列罗很贵,京东上买最小盒装的,也要几十元。
美珊说了声谢谢,拿出来一颗,拨开放进嘴里,说了句“真好吃”。
奇怪的是,方子强没有离开,他盯着美珊,一屁股坐在了美珊面前的桌子上。美珊惊了一下,矮小的方子强长得不难看,坐在桌子上的方子强,也不再那么矮小,但是他想干什么?美珊紧张地看了下四周,整个楼层寂静的要死,该不会整个楼面,就她和方子强吧?他不会胆大包天到要强奸自己吧?美珊想到这些,心脏狂跳,心里异常紧张起来。
美珊顿时联想到自己暗恋中的阿华,高大沉稳帅气的阿华,自己还未来得及(大胆?)表白的阿华。美珊不能在这些发生之前,将自己置于任何危险的境地。
她忽地站起来,说:“方总,这个活,我可以带回去做吗?您这样陪着我,太辛苦了。我保证明天晚上之前把它做好。”
方子强也忽地站起来,但是他没有退后,而是一下子扑过来,将美珊抵到墙上,抓住了她的双手,并开始用下身蹭她。美珊一边躲闪着他伸过来的嘴巴,一边拼命挣扎着挣脱双手。美珊过后在回想起这个细节的时候,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像电视中女人自卫时常常用到的动作,拱起膝盖直击对方软根,但是在当时的情急之下,她除了拼命挣脱,想不起任何有力的防卫手段。突然,方子强“嗷嗷“了几声,身子突然软了,手劲松了。美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狠命推了方子强一把,对方趔趄地退后了几步。美珊拎起包,就往外跑。前台处的玻璃大门锁了,美珊情急之下左转右转,但打不开。这时方子强迈着怪异的步伐走过来,异常疲惫且无奈的样子。美珊将自己的包当作武器,指对着方子强颤抖着大声说:”开门!不然我就大声喊了。“方子强摊开双手表示投降说:”我给你开门,我给你开门。“
自己如何出的玻璃大门,进的电梯,出的大楼的大门,还不忘和门口的保安“貌似正常“地打了声招呼,美珊在无意识状态下完成了这些动作。陪伴她的意识,唯有心脏的狂跳声,扑通扑通。她跑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后,大城市物欲横流的嘈杂声,将她拉回到冷漠却真实的现实中。这时,方子强的脸,开始变模糊起来。美珊非常恼恨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恨不得亲手撕烂它,但是她能拿他怎么办?报警么?自己是主动送上门的,如果对方反咬一口自己,都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报复么?怎么报复?毁人名誉,还是毁人生意?所有的报复行为,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对了,还有金钱,来支撑的。两者,美珊都没有。
美珊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她看了下时间,8:30。这个时间对于大学生,对于这个城市,都还只是华灯初上。美珊环顾人声鼎沸的四周,没有一张熟识的面孔,没有一件正在发生的趣事和欢乐事,是与自己有关的。她顿时觉得好孤独,好想哭。她想到了阿华。
她拨打了阿华的电话。阿华刚刚和兄弟们踢完夜场的足球,在宿舍里打牌。美珊问他自己可以过来玩下吗?阿华顿了下,说可以啊,语气既不激动也不抗拒的那种。
美珊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到了阿华的学校。到了后她让阿华出来,说我们散散步吧。
她告诉阿华,自己今晚在一个公司里加班了,翻译了个合同,感觉挺好的,今后要多多接触下类似的公司,好的就想办法留下来。阿华真心赞美了她,说她真能干,又说自己不争气,靠家里吃喝,说美珊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女强人。
他们又常规地回忆了下大学同窗的生活,八卦交换了个别大学同学的近况,尤其是不那么得意不那么顺利的一些事情,这让选择读研的美珊和阿华,心里找回些平衡。美珊有几次想拉住阿华的手的冲动,她想看着他的眼睛说:“阿华,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然而,阿华身体上的各类语言,都没有能让美珊鼓起表白勇气的暗示,那就意味着,如果美珊开口表白,被直接或者间接拒绝的尴尬概率,是极其大的。美珊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这些。
他们沿着阿华的校园转了两圈之后,阿华抱歉地说:“我明早有课。你也早点回去吧。”
阿华想送美珊到公交车站去,美珊说:“不用,我打车回去。”阿华笑着说了她句“富婆”。
美珊上车的时候,阿华帮她拉开的车门。美珊优雅地坐了进去,阿华关车门,美珊矜持地向阿华挥手道别。这一套流程,很像社会里那些殷实的成年人一气呵成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