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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没有在三天后回工地，他向外甥又告了五天假，一来为了干干农活，家里的地虽然撂荒一半，终究还有七八亩，稻子涨势喜人，需要最后一次施肥，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二来他看上了孙家的丫头，他认为孙家能同意让两个娃子先接触，已经是很好的相亲结果。他希望明仔能争口气，利用这个机会，把这个家乡姑娘娶回家，他本人也得好好努力努力，尽量不要让这门亲事黄了。
这天傍晚，给稻田细细撒了三遍化肥后，他回到家里，对林大娘说：“这几天我反复想了，明仔在大城市里工作，也不见他几个钱，说明这小子在外面没学好！在老家给他找个知根知底的媳妇，就像给一匹公马套上笼头，将来有媳妇管着，还有两家大人盯着，谅他也不敢过分往邪路上走……”林大娘说：“你个鸟东西不知好歹的！你把自己卖掉看能值几个钱！哼，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女娃子也不算好看，难道你把她讨回来能尿金子拉银子么！十五万，鸟的！我们明仔但那就找不到老婆了！大学白读了！大城市白蹲了！……”老林气得骂道：“你这张逼嘴就不能消停点吗？唵！明仔要是找个不三不四的媳妇回来，将来有你罪受的！找哪边媳妇不要一大笔钱？再说了，找哪边媳妇如找家跟前媳妇好！……”林大娘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仍然不服气：“你到哪去弄这十五万？难不成你去偷去抢啊！”老林见她思想上有了转变，便缓和了口气，说：“你不要急，我们家不还有六万吗？就差九万了，我这就去找两个外甥抹抹，你呢，也找三个舅舅想想办法！再说了，这‘八’字才见一撇，还不知人家女娃子跟不跟明仔哩！”林大娘立即又生起气来：“趁早闭上你的狗嘴吧！你也不想想你那张狗脸！两个外甥媳妇把家把得连水都泼不进，你还想找他们借钱！林民强我说在这摆着，你要是能从他们手上借到钱，我把头给你！上次盖房子的事你难不成忘啦！你去借钱，跟他说了那么些好话，最后一分钱没借到，还被你那姐夫挖苦了一顿。要不是我娘家三个兄弟，你盖个屁！这事你忘记了，我记一辈子！”
林大娘的话倒不算瞎掰，那次找姐夫借钱，姐夫正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着抽烟，老林说：“姐夫，忙啊？”姐夫向旁边的另一张藤椅努努嘴，让他坐下。他又向院子里四处望望，咂巴着嘴说：“啧，我姐有福气啊！两个外甥苦大钱哩！这楼房多宽敞！”姐夫说：“今天没打麻将啊？”老林说：“闲时候摸两把，哪个还把麻将当正事干那！”见姐夫不问自己来干嘛，老林就有点着急了，结结巴巴地说：“呃，姐夫！那个、那个、我盖房子还、还差点钱，你能不能帮抹点？”姐夫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两下说：“多的没得，三五百块的可以。”老林说：“姐夫哟，现在三五百块能干什么？我想借——”没等他说完，姐夫皱起了眉头：“民强你也知道的，你两个外甥这二年是赚了点，他们不要往里砸钱吗？你不做生意不知道，我也是听国胜说的，你不塞钱给人家，人家凭什么把工程给你！所以你看我们家这二年红火，其实是面子账。不知多少亲朋上门借钱，为这个人都要被我们得罪光喽……”老林陪着笑说：“我知道我知道，国胜、国利这两年发达了，多少抹两个给我，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好意思的！”姐夫说：“那你要多少？”老林犹豫了一下，竖了两个手指头，说：“至少至少这个数！”姐夫明白他的意思是借两千，便冷笑道：“‘至少至少’？好大的口气！你去打听打听，哪家有这闲钱！人不能出过头力，没有弯肚子就不要吃那弯镰刀！你家什么金枝玉叶，要住那么大房子！……”老林气得牙根痒痒，心想，当年我当会计的时候，没有少帮过你家，现在有钱了，就翻脸不认人了。说：“姐夫你要不借就不借，何必说这些话！我没有‘弯肚子’，偏要吃那‘弯镰刀’！我穷也不会穷一辈子，你富也不一定能富万代！有两个钱，烧包什么！”说完气哼哼地回来了。林大娘说：“我说怎样？我说怎样啊！……”老林正想发火，但没敢发出来，因为他只能全靠她娘家那边了。本来老林的计划是，舅子一家借个三两千，两个外甥借个三两千，有头两万就可以把房子盖起来啦！他们到南京，虽然看了两个大舅娘子的脸色，但还是一家借到了三千多，小舅子夫妻比较好说话，也凑了四千块钱给了他们。钱借到了，二舅娘子的话却时时在耳边：“民强玉华，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我们的钱也是牙缝里省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你们可记得了？”一席话说得林大娘想发作，但为了把房子盖起来，还是忍住了，装作连连点头的样子说：“我知道我知道，嫂子诶，民强现在还能挣几个，估计三五年的也就差不多了，你这份我保证先还！唉，人穷还能穷一辈子么？……”二舅娘子看她越说越不像了，就拿钱打发他们走了。事后把老公臭骂了一顿，说：“摊上这样的亲戚也算是倒霉！你看你那妹妹，不会说话比吃屎还难！……”
不管怎么说，房子总算盖起来了，林大娘便到处炫耀：“我家哥哥弟弟，在大城市里工作，不要说我家盖两层楼，盖三层的钱，他们也拿得出！……民强他那姐姐姐夫，什么鸟东西啊，不借钱还说难过话给人听……”在整个村里，一时间，几乎没有地方够她走的了。房子盖好，亲戚少不得前来道贺，林大娘趁机说话夹枪带棒，弄得民强的姐姐一家可真觉得脸没处搁了。自那以后，有一两年的时间，两家没有来往。后来，老林要还债，家里越发穷。人穷了，志就短了，只好硬着头皮要求到外甥工地上做小工。小外甥心里有气，开头没答应，大外甥比较大量，很爽快地把他带出去了。这些年，在工地上，老林并没有因为跟老板沾亲带故而自高自大，干活甚是勤快。外甥不但按照市价给他开工钱，而且管束着他赌钱。十年间，虽然遇到一桩桩事，老夫妻俩却也算同心协力，竟然把债还清了，这不，还有六万块钱结余。
“唉，当初要是找女婿要点彩礼就好了！”想到借钱又要看人脸色了，林大娘叹口气，絮絮叨叨地说，“我们不找人家要，人家找我们要，一张嘴就是十五万！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啊，好心没有好报哟！……也难怪，我们家四个人苦钱，哪个不认为我们日子好过！民强要不你跟段叔说说，能不能少要点？这买东西还要还还价哩！”老林说：“这价肯定是要还的，但不管怎么还，六万块是不够的。”林大娘说：“最好能还到十万以下，你年底国胜不还有两万块钱没给么？”老林说：“就是说哎，我们也差不了多少钱，只要三个舅舅肯帮忙，凑个三五万的，再请他段叔说说话，十二三万能办成，我们就把明仔婚事给办了。……”林大娘说：“他小舅舅那边好说，但也不能靠他一个人借给我们……另外两个舅舅不当家，我那两个嫂子都很厉害的。过去借她钱盖房子，你听她们说的话……”老林说：“哎呀，你就不要再要强啦！哪家儿子带亲不朝人借钱！——这回我直接跟国胜说，从他那抹个一两万应该不成问题！对了，女婿也可以拿个一两万的……”两个人计议已定，心里踏实多了。当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老林在附近的一个工地上找到段叔，请他帮忙说说情，让孙家少要点。段叔说：“万万使不得！你要还价，人家就把你家看扁了，孩子的亲事就黄了！我还是那句话，老林，活人怎么也不会被尿憋死。瘦驴子你也得给我拉泡硬屎出来，让人家看看你的实力！”老林没办法，硬着头皮说：“他段叔，不是我林家没有实力，我这不是不好意思找他舅舅开口嘛！你去跟孙家的说去，就说孩子谈成了，十五万一分不少！”段叔说：“老林啊，我们相处多年，你终于硬挣了一把！现在钱不值钱，过去家里有一万块，那可了不得，叫万元户，现在呢，一万块钱算个毛啊？你想想，你家这楼盖的时候才花几万？你要是放现在，还不得二十几万？凭良心讲，人家要的不多。”老林嘿嘿地笑了，眼前的道路和天地都开阔起来。林大娘听说还价没有成功，唠叨了一阵子也就算了，又认为老林转述的段叔的话似乎也在理，便也觉得十五万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们准备把明仔叫回来一趟，借此机会好好教育教育他。
老林还没打电话，明仔却自己回来了。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林夫妇甚是高兴，可明仔却显得垂头丧气的。老两口不由得担心起来，还没等他们开口，明仔说：“爸，妈！我决定跟喜妮谈了。”林大娘说：“我们正准备打电话叫你回来一趟哩，可巧你就回来了。孙家回话了，同意你们谈哩！你给我把持住了哦，幸亏孙家没嫌我们穷，要不，人家不会这么爽快答应这门亲……”明仔说：“还爽快哩，要十五万哎！这可怎么办哟！”他在一条小板凳上坐下来，唉声叹气地说。“哼，妈的，早就叫你存钱存钱，现在知道急了！”老林骂道，“你这是在逼你老子娘的命哦！你给我说你自己到底能拿出多少钱？”明仔说：“我哪里有钱？我这阶段存的钱全撂路上了。”“什么？撂路上了，谁叫你撂路上了？”老林说。明仔说：“我到常州去会喜妮不要花钱啊？告诉你们，三天头我们的关系就定下来了！还等你喊我回来说这事！”林大娘听了高兴地说：“啊？妈呀！三天头关系就定下来啦？相亲那天我就觉得喜妮正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举一百个双手赞成！”又转脸挥舞着两只手，对老林说，“我说的啵，我说的啵？我们明仔有人欢喜哩，我说在这摆着，没有十五万，凭我们明仔的人才，又在大城市工作，喜妮都不会不同意！……”老林心下道：“也没见过像这张逼嘴一样‘翻过葫芦掉过瓢’的！”寒着脸对明仔说：“这么大事情，要是不要钱的话，你是不是不准备对你爸你妈说啊？”明仔想到自己已经能够把和喜妮的关系定下来，底气就很足了，说：“不要钱？哪有这个好事！喜妮说没有钱不跟我谈哩！”明仔没有好意思说他自己也想多找家里要点钱，因为喜妮说了，“不趁这个时候逼一逼，成家以后就再也要不到了，小家庭有点钱总没有坏处。”这话深得他的同意。林大娘恨恨地说：“这怎么一家人全一个货色呢？她要那么多钱你跟她谈什么？你个没出息的小狗日的！你怕打光棍啊还是怎么的？我就说嘛……”明仔打断她的话说：“人家要十五万还是少的哩，要不是喜妮喜欢我，能只要这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