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爱情是个伪命题
小强回到了潭城，意外地遇到了不少从外面回来玩的同学。那年的春夏之交爆发了著名的学生运动，学生们上街游行示威，学校都陷入停课状态。这些同学都是被老实巴交的父母给叫回家的，在父母饱经风霜的经验里这是会被秋后算账的。他们带回来许多的资料与资讯，小强整天都和他们泡在一起，听他们讲那些热血沸腾的故事，心向往之。
十天的假期很快就消失在振奋激昂中，在假期最后一天的星期日，小强依依不舍地离开潭城。经过一白天的颠簸，傍晚才到达了渭田，小强一看过了粮站吃晚饭时间，便找了家小店吃碗面充饥。
星期天的粮站宿舍冷冷清清的，小强拎着包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出，上到二楼发现师姐的房门是半掩着的，黄色的灯光从房里漏出暧昧的气息。小强心中一喜有师姐在，晚上就不用一个人守着阴森森的宿舍楼了，黑灯瞎火的总是让人害怕的。小强起了玩心，想给师姐来个惊吓玩笑，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大叫一声时，房里传出了师姐急促的声音：“别。”小强以为被发现了，侧着头从门缝里看见师姐背对着房门站在床前。随即小强大吃一惊，一个男子坐在床沿，他的脸被师姐的身体遮挡住，他的手与她的手纠缠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小强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敢贸然地闯进去，而是呆呆的站立在门口。
“别…别…”又一句急促的娇斥声传到小强的耳朵，把小强从迷糊中唤醒。小强忍不住偷偷往里瞧，只见四只手在拉锯着，男子用力把师姐往身前拉，她奋力的抗拒着。女人的力气究竟不如男的，师姐还是被拉到了男子身前，男子双手一箍搂住她的腰，师姐摁住男子的双肩向外推，企图挣开，但是男子的胳膊把她紧紧的箍住，动弹不得。
突然男子把头埋进她的胸前，有节奏的来回蹭着。师姐渐渐失去抗拒的力量，原本推搡的双手反过来搂住男子的头，身体禁不住地抖。这股抖动很快传遍全身子，也传给了男子，他们搅在一起抖动。
男子接着把手伸进她的衬衣里，抚摸她的身子，男子的搓揉差点要了她的命，她的身子仿佛一下子通了电，整个人就像漂浮在水面上，毫无道理的荡漾起来。男子步步为营，得寸进尺；师姐节节败退，欲罢不能。师姐的衬衣落到了地上，如雪的肌肤在暗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晃眼小强的双眸。男子吻上了玉峰，师姐突然张大了嘴巴，反弓起身子，一把揪紧了男子的头发，凄怆地叫道：“哥，你千万不要负我啊。”
这凄怆的叫声，吓得了小强一哆嗦，手中的包掉到楼板上，发出“嘣”的沉闷声。屋里传出师姐惊恐的声音：“谁？”小强没有应答，捡起地上的包，快速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开锁关门，躲进了屋里。
小武和阿毛还没回来，屋里空荡荡的。小强仰卧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努力平复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而在他的眼里，天花板仿佛是一块屏幕，一直闪烁着师姐那美丽的玉背……小强在惊慌与兴奋的交织中，沉沉地跌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小强看到师姐送男子下楼，男子老练点着一根烟，狠狠吸上一口，从鼻孔冒出了两行烟雾，然后朝师姐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粮站大门。那男子比师姐矮半头，胖胖的而且脸上有出天花留下的疤痕，在外形上与师姐是极不般配的。
一上午师姐和小强都有些尴尬，没有说话，下午小强特意跑去财务室帮忙登明细帐，两人没碰面。到了晚饭时，师姐做到小强的身边，低声地说：“吃完去散步。”她扒了几口饭菜后，起身走了出去。小强吃饱后走出食堂，看见师姐站在粮站大门口的树下，有风吹过她浅蓝色的裙摆，她也看到他，嫣然一笑，那瞬间的动与静，在小强的心中留下清晰的记忆。
一路上，师姐表情落寞，领着小强来到了小河边，找了块青草地，两人默默地并肩席地而坐。不远处有一座古老的廊桥横卧在小河上，当地村民都称它“五福桥”，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看着眼前这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小强心里暗暗地称赞着师姐，她找的地方真好，位置佳景色美。
小强曾在书上看到说，桥是有生命的，它每天都在迎来送往熙熙攘攘的人们，风雨无阻。在它的沧桑的记忆中，曾经有着怎样清澈的相逢，又有着怎样美丽的错过。它见证了许多年轻的惆怅，也珍藏过许多青春的梦想。
“喂，你在发什么呆呢？”师姐推了推小强的肩。
“我在想佛家的一个比喻。”
“说来听听。”
“佛家常用桥的长度比喻为人生的长度，它的距离是此岸与彼岸。”小强扭过头看着师姐说，“你以后有时间去站在桥上，闭上眼静下心，你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你能感受世事无常的人生。停留只是一瞬，回首却是一生。”
“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师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小强，缓缓地说：“是不是昨晚的事，你也看不起我吗？”
小强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姐的目光像火又像灰。
“还记得你给我说过《牡丹亭》里的第一句话吗？”她的手放在小强的膝盖上问道，小强点了点头，脑海浮现出当时师姐那惊鄂的表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她看着山边的夕阳，一字一句的缓缓念出，语气中带着伤感，就连夕阳也加快了西下的脚步，天色又暗下去一些。
“这里也是我和他曾经流连的地方。”师姐冒出一句没有头绪的话。
“他？”小强摸不着头脑，“哪个他？”
“在学校的时候，他一直追着我。”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家是闽东那里的，一开始我没答应，比他优秀的人多。他很黏人一直追，对我也真好，时间一久心也软了，我们就好上。”
“他是真好呀。他家里经常会寄些吃的东西到学校，他都全拿给我，把我宠得像个公主。那时的梦里，全都我的王子骑着白马来接我。”小强看到她的眼角有泪花，便握住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
“那时哪会想这么远，爱就爱了，觉得爱情是生命的全部，两人爱的这么深，是不可能会分离的。毕业后，他回到他的家乡，我也分配到这里。刚开始的时候，天天写信，每天都在盼望中度过，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一张薄薄的信笺上。”
“五一节前他请假来看我，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们漫步走过这里的山山水水，他也说这里位置最好我最美。他说这话时候，整个人有一种像玉一样温暖的光华。”
师姐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仰起头，脸上是那么一种迟疑而温柔的神气。
小强听得心惊动魄。
“我也去过他那，他家人不同意我们交往，时间就这样僵持在我俩之中。”她轻轻垂下睫毛，一头黝黑的长发，也伤感的微微飘动着。
“慢慢的十天一封信，到一月一封信，再到半年一封信。信中的内容只有短短几行，都是列行公事般的问候。”她苦笑了一声，“到了第三个年头，断了音信，后来听说他结了婚，现在孩子都有四五岁了吧。”
“没有再见过？”小强傻傻地冒出一句。
“没有，他就像空气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我也像死过一次似的，心如槁灰。”
“你恨他吗？”小强问道。
“恨，怎么不恨。”师姐点了点头，“这二年慢慢淡开了，再美好的爱情，不也一样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吗。我想过最大的问题是分隔两地，彼此控制不了变化的发生。”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一些伤痕划在手上，愈合后就成了往事。有些伤痕划在心上，哪怕划得很轻，也会留驻于心。小强心疼师姐所遭遇的伤害，而人的一生中，谁没有背负几个遗憾呢。都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却又有多少人会知道下一句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你知道吗，当初他写的纸条和信，我都保存在箱子里。”师姐顿了顿，接着伤感地说道，“可现在拿出来看，曾经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变成了嘲笑。”
“如今的我像只野猫没了归宿，天黑了还在赶路。”师姐苦笑了一声，“我受够这地方，你看看，一到天黑就乌鸦鸦的，没有烟火没有喧嚣。”
“这里的人都早早地上床睡觉，我是人不是猪啊，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小强看到师姐把头埋在手臂中，乌黑的长发落在了草地上，好看极了，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他家人能帮我调动工作，我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对女人来说，婚姻是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了。”最后一句低到了尘埃里。
小强没有接话，也没有安慰，只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生怕一出声就会碰伤了她。小强紧紧握住她的手，怕她倒下。这时有一只水鸟从廊桥下仓皇滑过，躲进了宁静中。这古老的廊桥见证了多少的世事无常，都随着桥下的溪水缓缓流进时光的深处。少年的寂寞和张狂，在这一刻懂得了收敛与包容。
沉默是此时最好的抚慰，有些事只能靠时间去证明。每个人都运行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对生活的理解与看法的角度不尽相同，凭什么他人的爱情就应该是你认为的那样？没有什么是能够证明爱情的，而爱情却是孤独的证明。上帝之所以把人分为两半，就是要人体会孤独而渴望爱情的。
已近黄昏，夕阳在树梢间支离破碎，淡淡的红色霞光洒在这片沉默的空间里，仿佛是夜色甩出的颜料板，留下一个伤感的图案。
无言良久，师姐站起身，拍拍沾在裙摆上的青草，说：“走，到别处走走。别说这个伤心的话题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她把小强拉了起来，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地说：“别这么深沉，你会有你的美好。我是没得选了，我只想看到明天新的太阳升起。”
那时的小强还不知道，爱情在现实面前脆落的像个鸡蛋，一碰就粉身碎骨。一直到多年以后，才理解了师姐的痛苦和抉择。那些曾经笃定的山盟海誓，不过是酒后的笑柄，一次次的飞蛾补火，换来的是对爱情的幻灭。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镜子擦拭伤口，安慰自己说：没事，谁还没年轻过，谁还没眼瞎过呢，不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过“青春”。
爱情是个伪命题，只会让相爱的人承受更多的愁苦。你爱他，不想他担心。你不爱他，根本不想告诉他。所以，古人才会有“情到深处人孤独”的感慨。
青春里的爱情啊，就像一个骰子，一把撒下去，赌一个悲欢离合。
在实习结束要离开谓田的时候，师姐送给小强一本精美的笔记本，她在扉页上写下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一定啊
一定要找到那一个
能让你心懒下来的人
从此不再剑拔弩张，左右奔突
也一定啊
一定要找到那一个
能让你的心静起来的人
从此万水千山，生生世世
师姐是趁小武与阿毛不在的时候，悄悄拿给小强的，她要小强不许笑她的字迹，她祝福小强的未来。怎么会笑你呢，师姐！在小强的心底，始终有个美好的初心，他认为恋爱就应该是这样的：两人坐在一起，互相依偎，看着白云在蓝天里涂鸦，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这就是小强心里的爱情，近在咫尺，却一心一意地向遥远的地方憧憬、缅怀。
对，爱情就该是这样的。
爱情，真的会是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