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秦生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少女。彼时在十一二月,漫山遍野都是野菊花。秦生蹲在地上,提着竹篮,说是要采野菊花。
“秦生,你为什么要采野菊花呢?”我父亲问她。
“听村里老大夫说,野菊花可以治疗失眠。阿爹最近常常睡不着,我采来做成枕头,阿爹枕着就能入睡了。”秦生拿着一大把野菊花,在漫遍金黄中说道。
我们走过后,父亲给我说,“秦生是个好姑娘,很孝顺,可惜了。”
“为什么可惜呢?”我问父亲道。
“她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现在家里人给她张罗亲事,要把她嫁出去。”
“她还那么小,就要嫁人吗?”我接着问。
“你以为都是你啊,可以一直顺顺利利的上学。”
秦生是隔壁村的姑娘,长得水灵灵,一双眼珠像黑葡萄一样又黑又亮。村子里很多小伙子都喜欢她,但她家人始终看不上,说这么漂亮的女孩一定要找个帅气的小伙。
那天我正在家里写作业。家里来了好多人,那个时候我还不懂这是相亲。男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人长得白净,身材匀称,身材修长。
我看到秦生站在门后,面色微红,头略低。男方站在门口,望着秦生,有些木讷,竟一话也未说。
他们倆就这样互相看对了眼,不久后便结婚。
婚礼是在村子里办的,男方家专门杀了一头猪来宴请宾客,酒席都摆到马路边上了。野菊花在这时也开得正旺盛,漫山遍野的一片金黄。彼时秦生穿着一身红色喜袍,眉目生花,熠熠生辉。男方家的人都笑着说,“这是最美的新娘了。”男方竟然也有些羞涩,默默看着秦生发呆。
那个时候,我在想,秦生应该很幸福吧。男方看上去也很喜欢她。他们结婚没多久,秦生就跟着男方一起去外地打工了。
他们去外地打工几年时间,在此期间,秦生生了一个儿子。丈母娘很喜欢秦生,因为秦生漂亮又能干活,给他们家添了男丁。秦生如我所想象的会幸福。
如果世间事真能稳步前进,人不会变,幸福也会永远持续。然而最可怕的是,世间最难守护的便是人心。
秦生的丈夫在上班时认识了一个女人。老板让秦生丈夫教那个女人做事。那个女人倒是粗笨一些倒还好,可是那个女人聪明伶俐,学东西一学就会。那个女人长得珠圆玉润,比一边上班,一边照看家庭的慢慢变成黄脸婆的秦生看着颜色浓厚几分。秦生丈夫就在这日久天长的教导中对那个女人生了情谊。
丈夫回家越来越晚,周围亲戚都在明里暗里都在提醒秦生要注意丈夫的动向。秦生总是笑着说,“怎么可能,我那么了解那个人,他肯定不会的。”
据说秦生和那个人离婚的时候闹得很大。秦生丈夫说他遇到了更好的人,向父母和秦生说这件事。丈夫的母亲心疼秦生,死活不同意离婚,秦生丈夫独自走出大门,说,“妈,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再也不回家了。”
那一刻,秦生知道自己的丈夫的心早已不再自己身上了。她放弃挣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在签字的时候,她恍惚记得三四年前,她和丈夫签字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紧紧不放,双眸憧憬着未来,那时她以为她能和这个走一生一世的。
她现在却明白了,他们的一生一世只有四年,从今以后,就是陌路人,或者他们两家人都将成为这一世的仇敌。他们的孩子,将不再拥有完整的家庭之爱。
秦生离婚后就回到了老家。那时候我正放假在家。我在路上遇见过她一次。她身体消瘦,双颊也没有多少肉。她的头发失去往日光泽,双眸不再灵动。
她不再是那个在菊花地里笑意盈盈的少女了。秦生看见了我,突然走过来对我说,“当初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个时候我还未知人生艰苦,对她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秦生,你要好好的。”我并没有感同身受于秦生的苦楚,只悲叹于她遇人不淑。遇人不淑这四个字背后到底有多少艰辛磨难,其不得而知了。
秦生微微对我苦笑一下,这个笑容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转身向前,缓慢向前走,把路边那些快要开败了的野菊抛在身后。
命运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短短几年时间,秦生由少女变成离异的女人,村子里所有人看她时都对她抱着同情的眼神。多年后,当我历经了悲痛后,我才知道那些可怜的眼神到底有多刺人,仿佛如一把把利剑从肌肤中扎入,直击心脏。
再见到秦生,已是两年后的春节。我们在一场婚礼的酒席相见。秦生又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秦生没有再出去打工,而是在一家餐馆帮忙。他们夫妻贷款在城市里买了房,现在正努力还房贷。秦生又恢复了从前的圆润,她的脸颊白皙中透着红润。秦生紧紧抱着孩子,浅吟低唱的呵护他。她的丈夫略微有点肥胖,皮肤偏黑,但一双眼眸却从未离开过秦生。
饭后,秦生将孩子放到丈夫那里,过来与我聊天。
“你今年快毕业了吧?”秦生问道。
“是的,你现在也很幸福是吧。”我回答道。
“前两年因为那些事,我们家与你家竟也起了仇怨。但现在一切都好了。从前我父母有诸多不对的地方,请你们见谅。”我知道秦生说的是她离婚时,她父母来我们家质问之事,毕竟是我家介绍的人。
“你幸福就好,秦生。”我有些歉疚的对她说道。
“我还好,时光并没有伤害我,也没有厚待我,一切都刚刚好。”秦生说完这话后,在烂漫阳光中微微一笑。
很多年后,我回忆起秦生,她那笑容始终温暖我心。一个人在历经一切劫难后,认为岁月既非薄待她,也非厚待她,这或许是应对人生最温婉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