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篇引文
《夜深,无眠,送给爷爷奶奶》(2021年9月)。无眠,就写点。爷爷就是外公,奶奶就是外婆,是爷爷奶奶带着我长大的。打我有记忆起,爷爷就没有称呼,因为奶奶就只喊他“老壳壳”“老壳壳”,“老壳壳,把这桶药背去打了”,“说你老壳壳不及拿药吃”等等诸如此类的,爷爷也只听奶奶的话,旁人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爷爷是个铁公鸡,很铁很铁,走在路上看到根铁丝都要捡回去,所以他的房间里烟壳壳纸壳壳很多,可是这几年好像捡不到了,公路上没得了。老头儿也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赶场,去就把别个嗅到,靠榜子等吃饭,要下午才回来,奶奶惯见不得这些,说了一辈子,他也这样做了一辈子,似乎这是他唯一坚持下来对抗奶奶的事儿。可是爷爷对我好,爷爷顾家。他好抠好抠,但是会读书给我悄悄拿零花,要知道他的钱基本上都被奶奶一抹光。老头儿一辈子的事业除了农活,就是编渊斗(农村里一种收纳工具,此解释到不到位?)也是他唯一私房钱的来源,过年脚下的人给的钱,生日时别人给的钱,奶奶就只给他留两百,其他的一抹光。他一天到晚就在大门口“扛,扛,扛,咚咚咚”,雕起他的叶子烟,身边全是他吐的口水,我一直疑惑,是不是抽烟的人都有吐不完的口水,反正扫地我不得扫他那坨,他自己扫。上次回家,看到他上面的假牙落光了,我突然看不到他的上嘴唇了,好奇怪,是瘪了,吃饭是蠕动的,要泯来吃,本来就年纪大,这下子更老了。可是他不觉得,还说,你去街上看哈老头儿些,啥快不是落成光板板了,我说你咋吃安,他说,吃趴的哇。人家比我乐观,我的所有担心显得又多余,又没劲,好像他没毛病,我有毛病。这年轻时吃过树皮的人是不一样,好像到了哪个点,吃苦受累是自然而然,无恐惧无矫情,一顿饭里有肉,是开心,没有肉是正常。不像我,顿顿都必须要吃肉。他不操心,头发也是这几年才白的,到现在也没秃。爷爷不爱表达,不像奶奶,奶奶经常说,“你就是我心肝儿上的那丢丢儿坝坝”,“你就是我手心里的那坨坨儿”。我听惯了,所以不再内心起波澜,也因为奶奶毕竟是隔了一代,所以实质作用不大。而爷爷永远跟我没得话说,对的,就是没有话说。可是,每次,我还是会说,这个家幸亏爷爷付出哦,爷爷做了大贡献哦,他还是会偷偷窃喜。嘿嘿,老头儿,这我可喵的见。爷爷是无子女的老光棍,是奶奶把他接回来的,好像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反正那会儿还没有我。可能他更希得的是,奶奶给了他一个老伴儿,给了他一个家,人老了,老伴儿就是最珍贵的最重要的,所以他毫无怨言,特别满足。爷爷能给我的启发是最本质的永远是最动人的。时代不同,人心不同,或许我也不同。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一份存在,实属时代的瑰宝,在充满焦虑和不安,缺失安全感幸福感的这个时代,像是金子。老头儿,老太太,加油,活到一百岁!我要睡了,不睡明天起不来。
《老头儿,八十又有三》(2021年9月)。说来也是搞笑,我不知道他具体多少岁。今天他生日,我一回家,家里空空的,像往常一样就开始找奶奶,打个电话先,哦原来老太太在讨茶叶,走到塘边上,老远叫了他,跟高奶奶刘大大打了招呼,就直奔奶奶的方向去,问了爷爷在哪儿,"你老爷及打针去了,及三洞了,回来哈巴就黑了",心里一阵默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回来我没见到他心里怪失落的。跟奶奶闲聊了一会儿,当然主要的话题还是今天晚上准备做点什么吃?姨妈他们什么时候来?他们要带点什么菜来?我心里暗暗想着,他们多带点他们多带点。其实也不用我做,但好像他们多带点就能解决我好大的一个顾虑,解决一个心腹大患。给了奶奶两百块钱,这是上次她帮我买土鸡垫的钱,硬是不要。"你还是没钱,不给我"。"哎呀,你忘了我还年轻哦,我还年轻,我没钱还可以去借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俩都笑了",她还是笑纳了。转身,我说我不讨了,要回去眯会儿。回去一悠一悠,先把电风扇打开,再把二郎腿一翘,躺在床上,手机没电,只能边充电边听歌不能玩儿,一下子想到了一句话,是最近脱口秀上一个选手说的,她说懒人和得抑郁症的人躺着是有区别的,懒人躺着,脸上是有笑容的。此刻,我脸上挂着笑容。还没咪呢,觉得屋子里有动静,试探性地喊了两声,"老爷"。“嗯。"没看到人,先听声。他永远都会是这样,说话说不明,嗯嗯嗯嗡嗡嗡。可能是以前落下的习惯,一边叼着叶子烟管,一边说话,我反正听不清,他那口水就顺着烟管流下来,说话哇哇啦啦的,好像没有声带,全靠喉咙嗯嗡嗯嗡。现在缺牙巴了,说话更听不清了。嘿嘿,我问他,"老爷,你晓不晓得你好多岁了安?"不晓得"。"那你晓不晓得你哪一年的安?"好像是38年"。"哦,那就是62+21,83岁了"嘻嘻,他笑了。我给他塞了200块钱,其实够他用挺久了。"跟你说,别给奶奶说吼,等哈儿她要说你,还要把钱给你缴了,买点好吃的。"他笑西了,当然也笑纳了,谁跟自己孙女给钱过不去的呢。爷爷奶奶老是跟我说要节约要节约,所以我每次回家买吃的,只能说,"今天这儿做活动,鸡脚脚五块钱,明天那葡萄是落脚荒,两块钱一斤。",要骗没有什么文化和见识的老年人,是挺容易的,我也不用跟他们报账,不用被一一盘问具体跟他们说我钱花哪儿了。我心安理得,因为这是善意的谎言。爷爷奶奶朴实,也没见识,安分踏实,我能感受到坚强,是因为他们的朴素。爷爷是从来没操过心,除了闷几脑壳干活路,他就不晓得一二三了。相较而言,强势与脆弱,还是一母二生,甚至脆弱就是一母一生。重情重义不用声高与表达,因为所谓的明面上的重情重义只是一种依赖,朴实的人自带一种能量与信任。最近看王朔的书,真是好喜欢他,学到了几个新名词"围观的群众,精致的下流",爷爷奶奶他们跟这些词完全没有关系。现在是18点22分,我也只能记录下来,以后或许能拿出来看看,回想起这个下午,你在干活儿,我在玩儿手机打字,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鸡鸭的叫声。"你又没扇,你把电风扇吹起干啥子",奶奶说着,把电风扇按钮一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