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戒不掉玩手机？
文 | 花胡桃
01
4月19日BBC播出的 “Business Daily” 中，除了说到英国大选提前，还穿插了这样一则特别报道：
Are we unable to tear ourselves away from computers and TV because we are weak – or because the digital designers are manipulating us unfairly?
—— BBC Business Daily
tear， 意为 “撕扯”。词组 “tear away” 是指 “to force yourself or someone else to leave or to stop doing something”，即 “强迫自己/别人离开”，或 “强迫自己/别人不做某事”。这里可以理解为 “强迫自己戒掉电脑、不看电视”。
manipulate，意为 “操控”。
我们没办法强迫自己戒掉电脑、不看电视，究竟是因为我们意志力薄弱 —— 还是因为数字设计人员在用不公平的方式操控我们的思维？
这篇报道很有意思，大家可以戳“BBC音频”下载收听。
02
一直以来，哲学家们都坚称“自由意志（free will）”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根基。我们拥有足够的自由意志，可以抵御诱惑、避免坏习惯的影响，发现并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如果一个人不停追剧，不停玩游戏，或是不停刷微博、微信，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跟他人无关。所有“停不下来”的网瘾人士，都是因为自制力不够，或者说意志太薄弱。
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Free will, the ultimate goals, give us the capacity to discern and pursue the good, instead of merely being compelled by our desires. So if you can’t stop yourself from binge-watching Netflix or if you find yourself glued to Facebook or Twitter, well, you only have yourself to blame for making that choice – you are weak, or it takes a bit of strong will and discipline.
Or does it?
—— BBC Business Daily
里面有个单词用得非常形象，“binge-watching”。
“binge” 这个单词，意为 “to do too much of something you enjoy, especially eating”，常用来形容暴饮暴食，“binge-eating”。在这里则是说那种追剧追得停不下来的状态。Netflix，美国一个提供网络视频点播服务的公司，跟国内爱奇艺等视频网站有些类似。
Netflix有个很讨厌的功能，“video auto-play”，视频自动播放。你本来下定决心说 “我今天只看一集电视剧”，结果这一集放完，Netflix自动为你播放下一集，完全不会征求你的同意！电视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每集结尾都会留悬念，既然下一集已经自动开始了，你能狠得下心把电视关掉吗？心想，“那再看一集好了”。接着，一集复一集，一集何其多……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完了，甚至能看一个通宵也说不定。
Facebook和Twitter留住用户的本事就更别说了，跟我们刷微信朋友圈是一样的道理。大家仔细回忆一下：朋友圈的界面是不需要翻页的，这种设计最开始就是Facebook的技术人员捣出来的鬼。如果像很久以前的社交网络平台那样，需要翻页才能浏览更多内容，用户体验就没有那么流畅；但像现在这样，界面可以无限往下滑，轻轻动个手指就能看到更多信息，我们就不自觉地往下看呀、看呀，等回过神来，半个小时都过去了。
举完这两个例子，大家是不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我们没办法停下来看剧或者刷朋友圈，是因为设计人员千方百计在给我们下套。这个过程，就像研究杀虫剂的科学人员，一旦发现害虫出现耐药性，他们继续挖空心思下猛药，总能找到办法把虫子给“灭”了。
03
BBC在报道中采访了Max Stossel，一名（前任）专门设计社交网络平台的战略技术人员。但在发现了社交网络平台不停吞噬人们的时间和注意力之后，他已经辞掉了相关工作，并发起了一项活动，叫“Time Well Spent”，教大家如何抵制网络诱惑，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时间。
Max说，他以前总认为，人们深陷网络或电视无法自拔，都是个人选择，与他人无关。但在工作之中，通过一种名叫“A/B Testing”的方式，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A/B Testing，即 A/B 测试，非常有意思，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上网查阅相关资料。用最简单的话说，就是软件研发人员，会在搭建软件框架或设计软件界面的时候，对不同的用户使用不同的版本，再比较哪种版本更容易吸引用户的注意力。
打个比方，如果我和同事小姑娘都在手机上安装了微博客户端，刚好在A/B测试中被分到两个组，我这边，几个小时才收到一条推送，说“您有一条消息待处理”；她的微博客户端呢，过十秒就蹦出来一个“惊人！白百合出轨细节大爆料！”，再过十秒钟又来一个，“一天一个鸡蛋升胆固醇？真相竟是……后悔知道得太晚了！”
试问，谁会沦为网瘾少女？
肯定不是我呀。
04
Max向BBC透露，他们通过A/B测试，改变了许多用户的使用习惯。
人都是有弱点的，技术人员通过你的上网习惯，早就把你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你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比如，他们知道什么时间给你发推送，你更容易打开看。喏，假设你每天7点半要蹲大号，这时候来一条新闻推送，你看不看？或者说，你9点上班，8点30分在挤地铁的时候来一条新闻推送，你看不看？
又比如，他们知道什么内容的新闻更容易吸引你。喜欢某位明星？没问题，有什么八卦第一时间告诉你；喜欢看球赛？没问题，赛况你想漏也漏不掉；喜欢吃东西？没问题，餐厅点评实时更新；喜欢化妆？没问题，网红博主的最新口红试色统统发给你看。
作为技术人员，Max发现自己设计的产品，能把一个以前没什么“网瘾”的人，变得沉迷网络无法自拔。
You start to see that you have more control than you might think of how people spent their time, just on how you are designing your product or how you are sending people notifications.
—— BBC Business Daily
只要稍微改变一下app的设计，或者调整一下推送通知的频率和模式，一位用户的使用习惯，从此彻底改变。
你们觉得，这公平吗？
05
BBC的记者问Max：
Are you saying that softwares are designed expressively to keep people hooked, to keep people addicted somehow?
—— BBC Business Daily
hooked，大家如果不认识的话，应该对 “hook” 有点印象。它作名词最常见的意思是 “钩子”，形容词 “hooked” 就很好理解了，让人“上钩”，也就是通过软件吸引用户，让他们上瘾。
Max回答说：
Not all software, but in our attention economy, the majority of major tech companies today is often in their best interests to keep us there as longer as possible.
—— BBC Business Daily
对，也许并非所有的软件都使用了上面提到的算法。但多数大型科技公司雇用大批技术人员，都是绞尽脑汁在想办法让用户更多使用自己的软件或服务。
比如支付宝过年前推出的“集福”活动，让多少人整天抱着支付宝扫来扫去？别人我不知道，只记得我们整个办公室的人那段时间都疯了，甚至有的人上班时间都打开电脑搜“福”字的图片，举着个手机左晃右晃，希望能扫到自己缺的那张福。
其实根本拿不到多少钱呀，但大家就是停不下来，见面就问：“你有XX福吗？”
当然，跟我们自己的选择确实有关系。但当你周围所有人都被技术人员引诱着集福的时候，需要多强的自制力，你才能忍得住那份心痒痒？
技术人员能够收集我们的数据信息，这场关于注意力和时间的斗争，交战双方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06
记者又问Max，你觉得技术人员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不道德（immoral）呢？
Max说，其实他也并没有这样认为。毕竟，技术人员的初衷并不是干坏事，也不是引诱人们沉迷网络。
就像烟草行业，谁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为了税收，国家不可能禁止大家抽烟呀。而且，我们也不能说，在烟草公司上班的都是坏人吧？
这些问题，也许是社会发展的永恒困境。
大家各执一词，都有自己的道理。成年人的世界，已经不是“对错”二字就可以简单粗暴地下结论，我们还需要考虑太多因素。
07
没有人知道，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多年之后，人类的注意力会变成什么样子。到那时，我们真的还有自由意志吗？就算我们以为自己有，难道真的能保证，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不受到社会、环境和他人的影响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无需过于悲观。
像Max这样的技术人员已经站了出来，勇敢地说出科技公司如何“控制”我们的注意力。他们在各个平台呼吁大家放下手机，认真思考，或是给出相关建议帮助大家摆脱“网瘾”。比如说最简单的，就是在自己的手机设置里把推送通知关掉。避免受到诱惑的最好办法，不是面对诱惑不断告诉自己“要忍住”，而是干错远离诱惑。
自制力再强的人也有弱点。但如果我们不给技术人员瞄准自己弱点的机会，被控制的几率自然会降低。
此外，还是那句老话，技术是一把双刃剑。
既然有公司拿这些小诡计吸引大家玩游戏，也有公司用同样的技术吸引大家不停健身和背单词。这样的“上瘾”，反而成了好事。
也许，就像辞职离开的Max一样，所有的科技人员都该思考一个问题：究竟该用技术帮公司卖出更多产品和服务，还是该用技术把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呢？
而作为用户的我们，也该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已经知道技术人员在用不公平的方式“操控”我们的大脑、“掠夺”我们的注意力、“盗取”我们的时间，为什么不想点办法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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