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面色平静又趔趄地走出,浑浊的瞳孔好像被什么狠狠搅动着,干涸的、腐朽的血液在你的血管中流淌,你抬起手掌,看它在阳光下变成了苍白的不堪一击的脆弱模样。你用力握紧了它,像握紧了一切有关沮丧与屡屡反复的光线。
你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空气如灰扑扑的丝线一般缠绕上了你的身体,它们穿过你的鼻孔、嘴巴、耳朵,简直就要洞穿一切似的,剖开你枯枝般的内里。你有些难捱地扯了扯嘴角,所有的风都绕过你的灵魂,你听到自己拉扯离析的声音,下一秒整个世界全是呼啸而过的风。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有朦朦胧胧的人影出现在你的前方。你张了张嘴,舌头在风中止不住的冷颤,下一-秒便要被折断。你嘶吼出了唇齿中摩挲过千百遍的字眼,但却没有任何人为你驻足。你不知道的是,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切都已经被腐蚀消饵了。你依然往前,空气托起你轻飘飘的灵魂,你闻不到那些烧焦变形的渴望,有呐喊有绝望,更多的是近乎实体的期待,千千万万地融为一-体。
你终于停下了。所有的人都在这里驻足,你们肩挨着肩,站成沉默的灰色。没有一一个人言语,你们全都向着某个方向,虔诚地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近乎执拗地守望着什么。
翻滚在空中的灰色小颗粒,击打在你的身上。你的身体早已和纸片-样,深深的豁口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你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平静地看着它,有灰黑的浓汁流出,那是你的血液。你麻木的大脑好像被谁拨动了弦,传来谁的声音,最开始是一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后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无数人叫嚣着涌进你的大脑,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高亢,密密匝匝地充斥着大脑的每一-个即将死去的细胞。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把死气沉沉的身躯传播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你依然在原地,好像还在守望着什么,又好像只是站在那儿。当灰色彻底笼罩整个大地时,你从繁杂的声音中清晰地分辨出了一-句句话语。它一-个字- -个字撞击在你的神经末梢上,兀自振聋发聩着。
你突然想起了年少时门前那片栅栏圈住的玫瑰。金色的阳光像醇酒浸染出它们的娇艳。有一只手,洁白而健康,拿着剪刀细致地修剪它们。你闻到了玫瑰的芬芳,轻柔的触感落在你的头顶,你抬头看见了女人金色的长发和柔和的脸颊。
那时的阳光还不是灰色的,它总是拥抱着每一个人。世界是鲜活的笑容和暖融融的色彩,还有女人卷曲的金色发尾和干净宽阔的原野尽头,那里总是绿油油地、和着清朗的笑声向世界蔓延开去。
后来灰色笼罩了你的双眼,目之所及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世界被灰色占领了,你也在其中苟延残喘着,灰色如同肮脏的抹布,充塞了你的大脑。你的头发开始掉落,稀疏的残留在头顶,泛着灰色;你的皮肤开始溃烂,大片的皮扑簌簌地跌落在地。你日复- -日地走着,好像往前就是希望似的。久而久之,你连思考都不会了,你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了。
但现在你又开始徙行,由着那声音的指引,你好像来到了某处。你听见女人的声音: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你眼前的雾气好像逐渐散尽,你脑内的零件好像开始运作,你拖着佝偻的身体,步履坚定地往前走。你看到女人坐在一大片金黄的麦田中央,周围仍是漫无天日的灰色,她坐在那儿,眼光眺望着远方,好像穿透那灰色看见了一切。她俨然成了人类最后的守望者,她依旧对你笑,眼中氲开柔波,把手放在你的头顶,带来柔软的触感。
终于你背向了她,将一整片的色彩留在了 身后,走向无止境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