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的小镇上
他们终于在尤利娅工作的地方见到了她,那是一个礼拜二的下午四点。她有些惊喜,轻轻地走了出来,五个人站在中间一块不足二乘三平米的地方;这应该是办公室的走廊兼厅吧。
这块地方连接了四个不同的房间,从左往右按逆时针方向,第一个是一间单人办公室,从厅里看去,可以看到电脑显示屏上的字母。第二个房间里有六个人的位置,尤利娅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在她的对面、四周,坐着打扮得非常精致、涂抹异常艳丽的女人。当然,这其中也夹杂了一位穿运动衫裤,剃了平头的消瘦男士,这显得极其格格不入。在其他的房间里,似乎坐着较年长的女士们。她们每个人的发型,服饰都不一样,唯一不容错过的细节是她们脚上的高跟鞋。
曾以为,只有在国际都市摩登大厦的写字楼和咖啡馆,才会见到这些保养讲究的高跟鞋们。不曾想到,在这里,在这个距离大都市,有着几百里路,几百里沥青路、石子路和泥土路的小镇上,在这个比摩天大厦少了很多层的双层建筑物里,竟然也有着,这穿着使脚尖如同芭蕾舞一样踮起来的鞋子的习惯。
见到了尤利娅的尼基塔,和见到了尼基塔的尤利娅一样激动。他们有些犹豫,没有想好既适合又正确的见面方式:握手吗?不,握手显得过于疏远了;毕竟是小时候一起钓鱼、一起踢足球的朋友。拥抱吗?拥抱又显得过于突兀了;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面前这位身高自从十七岁起并没有变化的女孩子,真的已经是两个七八岁孩子的妈妈了吗?肯定是的吧,她手上的戒指不会骗人。可是只是干站着又不做任何动作,这也似乎不符合规矩。
她大概是看到了他的难题,跨一步向前并伸出胳膊;他看到了也迅速做出反应,同样跨一步向前,接过了她递来的手臂。
他们在这块不足二乘三米的正中间相遇了;或许,曾经他们想象过很多种不同的相遇方式,也可能这一种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就像绝大多数时候的相遇,都是坐落于想象之外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其他的三个人像河岸一样被河水隔开,分别退后贴着墙,给河水留出相遇的位置。只是这个相遇非常短暂,在接触的一刹那,河水又有如被摩西的拐杖劈开,重新又归回原本隔岸相照的位置。
客气而不失礼貌的对话再一次开始流淌,就像之前被河水打断地那样,继续流淌。可能他们都在相互地打量对方,想从微小的细节上找到对方生活的轨迹;个人的事迹都已经相互听说了,真正的照面却实属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尤利娅轻微地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她的双脚交错,黑色鞋子的缎带在脚前搭出美丽的弧线。她的手臂自然下垂,手心扣住手腕,双手习惯性地在腰前也打上一个结。她的上衣是宽松光滑带反光的粉红色,有些许小花点缀;圆形的领口串了一根缎带收紧,在胸前用一块粉红色花瓣胸针系紧收尾。她的发型依旧年轻,低马尾在脑后往内翻了一圈,便像辫子一样好看。
他看到了她眼角的细纹,但他情愿没有看到这些细节;就如她情愿没有看到旁边的来客一样。时间这种东西,只要用时间擦拭了眼镜,便能看得不那么清楚了。
五个人就这样站在四间办公室的交界处,在这个走廊兼客厅的地方,陌生而熟悉地交谈着。他们相见的欢快,走进了一间间的办公室,路过了那些打扮美丽的女士们,流连在堆满文件的桌子上。过了一会儿,其实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可能连两分钟都不到,尤利娅隔壁桌子的女士走了出来,她穿过五个人围成的河水,走向了河对岸的尤利娅。
这是一个穿着黑灰色相间,宽条纹连衣裙的女士:她的头发是深褐色的,用心地盘了起来,又用膨化海绵把头发绑成一个发髻。她的连衣裙看起来并不新,却似乎保养得很好,没有起球。背后的拉链如同晚礼服一样从腰部一直延伸到颈部,并用一个黑色的蝴蝶结缎带掩盖住拉链的收尾处。从侧面看过去,她是一位有些风韵的女士。脚下的鞋子并不能使她的身高再次拔长,但多少整体看起来,踮了脚尖使她的腿部线条拉长了,小腹看起来些许平坦了。
黑色蝴蝶结女士把右手搭在尤利娅的左肩上,又用左手指指其身后的一位女士。那位女士是和这一行人一起进门的,她应该是来找尤利娅办事情的,此时的她正握紧手里的证件,满眼期待地看着这走廊兼大厅中间的一行人。
蝴蝶结女士用这一行人都能听得清的音量,在尤利娅耳边一阵耳语,也并没有等待任何回复,又挤开了挡路的河水,走回了她和其他人共用的六人办公室。河水有些窘迫地表示,马上就结束了,只是来向尤利娅打声招呼的。
尼基塔从口袋里拿出两板巧克力,极其郑重地双手平举在胸前解释道,这是从他们小镇上带过来的巧克力,就是送给她的两个孩子们吃的。她很开心,也双手接过来,不住地道着谢谢。她许诺,她会来看他们的,会带着两个孩子来玩的。或许在那一刹那,指尖在两板巧克力的帮助下相遇了;又或许指尖们不够努力,只差了几毫米。
一行人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正如起潮前的海面,二乘三米的走廊兼客厅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尤利娅转过身去,对等候已久的女士表达了她的抱歉;尼基塔从门口走向屋外,这次,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