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乡里,拉车的大多是一些老人。他们满脸的褶皱,像苍老的树皮,走路时都是僵硬缓慢的。他们老了,干不动重活了,为了生计,就买辆二手的电车去拉车。
他们兼顾人情,不把什么都换算成金钱。我春节回家,到了县城,提着行李不好走路,就想叫一辆小三轮车带我先到银行取钱再到车站。那妇人张口要三块,我争辩,这么点路也值三块吗?我可是认路的。那妇人不客气的说,你这箱子重的很呢?结果当我从银行出来时,那妇人又加价了,理由是让她等了很久。在ATM机前耗费的时间并不算长,五分钟也不到。但这里的司机似乎都是得一个宰一个,趁热打铁的。奈何我天生脸皮薄性子软,不愿在大庭广众与人争吵,就隐怒羞愧地钻进用广告布并铁架铸成的车厢里。
而他们呢,也继承了骆驼祥子的沉默寡言,不像县城的司机巧舌如簧地推销自己,说你合他的眼缘,少收你多少多少,别的不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诚信!结果还是往多里收的。这些老人就蹲在路边等着好心的学生或老主顾来。人来问了,才磕了烟斗,慢慢地直起腰,等人上了车,开车就走。
我随母亲进货时,拉着一麻袋零食,还有几包蔬菜,放在车里。我以为老人会表现出不悦,谁知没有。他在前面开车,慢而稳。走了二十里,到了站地,他自发地又往前开了百米左右,停在我们村口。母亲从兜里掏出四张发旧褶皱的一块,交给老人。老人还是沉默把钱展平,塞在怀里,向我们告别。
也有人用犹疑的眼光看他们,年纪这么大了,拉车可以吗?出了事就不划算了。因此他们的生意不算好,还好家里留种一两块薄地,供自己吃饭,钱都是节省再节省着用,他们赚钱的功夫不如别人,就只能无所不用其及来压缩开支。可是他们还是学不会巧舌如簧,学不会坐地起价。
这样的老人却只领着国家每月发的八十块钱,并为此感恩戴德。他们没有低保,因为他说,我好歹每个月拉车赚个一百来块,不能算贫困的。上面要来查了怎么办?
他们担心有人来查,查出他们不贫困却领了低保。他们仿佛被所有人的目光追逐炙烤,苍蝇般的议论时刻萦绕在耳边。他们有子女、有收入、有房住,怎么还好意思办低保户呢?当然他们有苦难言,子女自身难保,立足维艰。收入怎么都不够花销,房子也是空壳,里面家具没有几件。可这些也怪不着别人啊!
我不愿叫他们司机,只是称他们为车夫。似乎他们穿过无数岁月的长河与骆驼祥子交接,又仿佛一百年前那群踏实温暖的车夫还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