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米燕的成长轨迹为主线,写在大山里长大的女孩的命运。
果然,冬季里农闲刚一开始,族里的长兄就吧嗒着旱烟袋过来了。他是来与米会计商量米英的婚期的。
王家动作很快,拿到米英的生辰八字后一个礼拜,两个媒人就送来了礼物:红糖白糖糕点共八样,酒两瓶,烟两条,四种颜色的确良布各一丈。礼物里夹着一个红纸做成的信封。信封里装着的,是根据男女八字推算出来的结婚的吉日,还有20张崭新的10元币值的人民币。结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农历四月初八。
这种礼节,农村俗称“送日子”。
米英似乎接受了命运的摆布。她用王家拿过来的的确良布给米军和米燕各做了一件新衣服,自己也开始做嫁鞋了。按照规矩,新娘子要给婆家每人做至少两双新鞋,一双棉的一双单的。
母亲陪她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纳鞋底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导她:“英啊,想开点。女娃娃,嫁给什么样的人,都是命定的。我9岁来你们米家当童养媳,当时也是满心不愿意,现在这日子,不也都过来了吗?说起来,我比我妹妹过得还好呢。”
米英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使劲拽着纳鞋底的麻线,断了,又接上。
大别山的天气,过了春节,就是春天了。米会计张罗着找木匠给米英打嫁妆。木材都是准备好了的,上好的杉树。背靠着大山,就有这点好处,木材不用去买了。
淠河村里,有人给米会计介绍了一个木匠,据说是省城边上一个村子里的,因为手艺好,口口相传,一走就走了这么远。推荐的人说:“这师傅就带了一个徒弟,师徒二人都不抽烟不喝酒,能省下好多钱呢;而且别看这师傅年轻,才二十四五岁,手艺好着呢,雕的灯笼栩栩如生的。”
米会计一听,赶紧去请这两师徒。只是,这师徒俩,紧俏着呢!要请他们,还得等上十来天,因为还有一家的活计,他们已经答应下来了。米会计算了算,等个十天半月的,也还来得及,就一再嘱咐这师傅,下一家做完,可要赶紧马不停蹄地来自己家。
请到了好木匠,米会计心里乐呵得很。可是。他哪儿知道,这竟然是他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后来为这事儿,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这木匠姓张,叫张大力,讲话一口省城腔。比如“洗脸”,他说“死脸”。到晚上,就听他师徒俩说:“你先死。”另一个说:“甭客气,还是你先死。”米燕为这事笑得肚子疼,就连天天愁眉苦脸的米英也笑了。
农村里对手艺人特别客气,就像对村里的干部和学校里的老师一样。米会计让米英在家,专门给俩师徒做饭,尽量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每天下午,米英还给他们做几个荷包蛋,如果没有鸡蛋,也会给他们熬一锅粥,因为木匠也是体力活,大小伙子本身就饿得快。
大概一个月后,米英的嫁妆就全部做好了。大衣柜、写字台、高低橱、大小桌子和配套的椅子,应有尽有。尤其是那一对灯笼,雕刻得极为逼真:龙头高高昂起,胡须一根根可见,身上的龙鳞活灵活现,龙尾苍劲地甩开。张大力的手艺,果然是精妙。
米会计对张木匠的手艺很满意,对自己给米英张罗的嫁妆也很满意。他想着,再置办几床新棉被,这嫁妆就齐活了。十里八村,有几家可以准备这么丰盛的嫁妆。他也算对得起米英、也对得起王连元家花得彩礼钱了。当然,结婚的时候,王家还要再多给点,羊毛出在羊身上。送日子的两百块钱,只够给这木匠的手工费呢。米会计寻思着,该怎么跟媒人开口说这件事。
三月初,张大力带着徒弟,领了工钱,去了另一家做木匠活了。这边王连元家催着,要带米英去城里体检领结婚证。米英答应,三月二十她跟王连元一块去县城的妇幼保健院体检。
三月二十这天,春光明媚。米会计家里,两个弹匠吱吱呀呀热火朝天地在弹棉花,筹备着给米英的新嫁被。一大早,米英换了一身新衣服,扭捏着跟在王连元的身后,往一公里外的公路走去。他们要赶上早上七点多路过淠河村去县城的班车,如果误了,就得等到九点多了。
米英看起来很忐忑的样子,但她却不断催促走在前边的王连元走快一点儿:“能不能快点儿啊,再墨迹赶不上车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的不耐烦。王连元并不在意,他嘿嘿地笑着,心里很开心地想:她这么着急,看来很想早点跟我把证给领了吧。他越想越得意,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米英厌恶地从他身边迈过去,走在了她前面。
从淠河村的公路坐上车,到县城大约要两个小时。其实也就150里的距离,但是由于路窄弯道多,班车跑不起来。而且,一路上只要有人招手,司机就停下来载人。刚走到一半,班车里已经挤得满满的,动都动不了。偶尔一个急弯或是急刹车,站在旁边的人就会由于惯性,扑倒在旁边坐着的人的身上。司机像是没看到一样,有人招手,还是会停下来。他看着车前面的后视镜,面无表情地喊着:“挪一挪挪一挪啦,再挤一挤——你上车啊,上来,还有地方的。”
车里的空气混浊而燥热。几个受不了汽油味的人在拥挤和颠簸中哇地吐了一地。米英好歹有个座位,虽然靠后,但比站着强多了。又一个急刹车,米英也觉得胃里翻滚地难受,她赶紧求坐在窗子边的那个女人,把玻璃窗拉开。清冷的山风吹进来,米英才觉得好一点儿。
王连元一点儿也不晕车,他带着无限的好心情,浏览起窗外的风光来。稻田在阳光的照耀下,亮晃晃的,刚插下的秧苗还是柔嫩的黄绿色;茶地里,村姑们已经在轻盈地采茶了,红的紫的花的衣服点缀在绿油油的茶丛里,生机勃勃;山上火红的杜鹃花大片大片地盛开着,煞是好看。
其实,春天的大别山最美。只是农民们常年为生计发愁,谁也没空欣赏。就像这班车里的人,有的在忍受晕车的折磨,有的在为自己的命运叹息,只有要和意中人领结婚证了的王连元,才会有这个兴致。可惜,他就是个粗人,只觉得这山山水水看着心里就喜欢,却说不出哪里好来。他只知道,坐在他旁边的女孩米英,哪里都好。
他打开背包,拿出个橘子,剥了皮,递给米英。米英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地说:“你自己吃吧,我不要。”王连元尴尬地缩回了手。旁边的乘客看着他们,兴致满满地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米英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抬眼看向窗外。
客车正驶过一片麦田,麦子已经沉甸甸地开始抽穗。阳光下的山村一片祥和,可是米英的内心却翻江倒海:今天以后,家里会怎么样?父亲该气疯了吧?母亲肯定会夜不能寐的。米英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可是她也是走投无路啊。还有这个王连元,受了这样的打击,会不会更傻了?想到这里,米英偷偷地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这个人,他正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
写一篇农村题材的小说是我的夙愿。沐儿感谢您的阅读和喜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