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又发了一天的邮件了,网易的,outlook的,中文的,英文的,给客户的,给老板的,给普通业务员的,给外贸精英的。每一封我都反复地修改和检查从而保证了其态度的诚恳性、语言的专业性以及涉及到所述有关双方共同利益内容的严谨性。
我的大脑每天从坐在电脑前的那一刻起就被插满了钢钉,每写完一封邮件点击发送按钮时,钢钉才被拔出一根,遗留的伤口只能通过夜晚几个小时的短暂睡眠来稍加愈合。我能在深夜的孤单中承受如此强度的生理和心理上的考验还不气馁,这要归功于公司的大环境和口号的贯彻。公司中每名员工都把创造业绩当做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松懈;再加上领导鼓励每名员工都要在公司树立良好的带有不同风格的个人形象,我就更需要一个鲜明的人设来增加我的存在感,而这个人设以我现在的处境来看,大概就是任劳任怨、安分守己,并且能够在公司处于危难之际表现出性格的另一面,比如挺身而出。
最后一封邮件发完了,我用双脚猛地蹬了一下离得最近的桌柜,相互作用力让椅子借助底下四个滑轮朝反方向瞬间滑出近两米远。我靠在椅子上,双腿自然伸展,身体随着意志的松懈逐渐往下滑动,腰部和椅子前面的拐角处形成一定的空隙,空隙逐渐加大,我的颈部和头部也逐渐下移,直到我的脖子正好卡在椅子的最上沿,我把头往后一仰,叹了一口气之后轻轻闭上眼......
整个一套动作堪比体操运动员参加比赛时不假思索地去完成脑海里已经形成的近乎下意识的动作的熟练程度。事实上,除了叹气之外,这套动作我早就掌握了。上学那会儿每次写完作业我都会来这么一下,那时候这套动作对我有着说不清的吸引力,好像把作业尽快赶完就是为了玩这么一下,尤其是那一蹬,足以让我在椅子弹出去的瞬间获得巨大的愉悦和满足。
我在重复着之前的很多事情,但其意义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在每天都接发着不计其数的邮件的工作中,我已经全然忘记我收到的第一封邮件,只记得它应该是存放在我的QQ邮箱中的——那是我用的第一个邮箱,并且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六天之后,公司开了一次会宣告这一季度的业绩。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领导点名表扬了几位员工,意料之外的是,这其中居然有我。领导说我是我们那一摊干的最好的,并奖励我可以休息一个周末的时间。开过会后,我回到办公室再次坐在电脑桌前,发了几秒钟的呆,又收到一封邮件,是QQ邮箱发过来的,我点开一看,QQ邮箱管理员祝我生日快乐。
很久没有打开QQ邮箱了,管理员的提醒再次让我产生了关于QQ邮箱的一些回忆,还有一些关于第一封QQ邮件的猜测与幻想。我索性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看当年的我。
我的收件箱总共17页,我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收件时间一年一年地往前移,发件人的名字也从利益相关者逐渐过渡到隐约能有些印象的老同学。随着一个一个同学名字的出现,蒙尘的岁月渐渐清晰了轮廓,露出了当年的色泽;一张张生动的脸蛋又重现在我面前,既陌生又亲切。在看到倒数第一页之前,我确定我跟他们当中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我怀着一丝不安和期待点开了最后一页,目光直奔最底下那一封的发件人,发现是一串数字。
这串数字在当时也许对我有着非凡的含义,但是现在,我只能根据它的排列顺序和长度判断出它不是一个日期,也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密码。我像侦探拿放大镜观察每个角落的作案细节一样努力地寻找着任何有可能破解这一数字谜团的蛛丝马迹,但任凭我怎样研究、怎样激发我的想象力,都伪造不出和这串数字有关的任何信息。我急于了解真相不仅因为它是我收到的第一封邮件。
它上面写着五个字:认识你真好。
02
我推算了一下收件时间,应该是在我的中学时代——一个没有微信和微博,互联网还没有得到快速发展的时代。中学时代能对我说出认识你真好的人寥寥无几,我那时并不是很受欢迎,唯一能体现自我价值的地方就是语文补课班,因为在那里一般都是好几个人横坐或围坐在一起且纪律不严,这让我可以在做题时博采众家之所长,从而在老师的提问环节中脱颖而出,率先得到表扬和一些同学钦佩的目光。
我爱去补课班,还有一个原因,邱语涵也在那里上课。
那个年代大多数人使用的最先进的网络社交平台也只是QQ,孩子们偶尔还喜欢互相发个邮件,以此来增加一些重要日子的仪式感和生活的趣味性。班级作业和学校重要通知一般都是通过手机短信的方式先传给家长,再由家长转告给学生。有些学生的家长工作忙且忘性大,这些学生一般都因此养成了带记事本的习惯。我就是其中一员。
我所读的那所中学男生居多,但并不统一,基本上都各自抱团分帮分派,而派系多也难免起冲突。那时候一天不找出点矛盾出来很不舒服,就等着放学后等老师和教导主任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叫上两伙人跑到教学楼后那棵大杨树下进行对峙。各个派系对峙方式各有千秋:相互对骂的,用小刀吓唬人的,诅咒一辈子倒霉的,周边还有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真打起来的时候,话没说完上去就是一挠,受害者脸上迅即划下几道又深又长的血印,之后一伙人便一哄而散。这种场面我从来不敢去当旁观者,我都是听说,并且是在广播里或是年级大会上才对哪一派系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有所了解。我知道那是卧底干的。
我对那个时代的“利索”印象深刻,我好像从未听过“再说吧”,只有好,或不好;行,或不行。
我因不投靠和屈服任何一派而被孤立,但同时也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找到了我最感兴趣的东西,魔方。我经常上课玩魔方,对老师照本宣科的课程内容毫无兴趣。老师教导我要铭记一寸光阴一寸金,可是我那时觉得他们浪费了我大量的可以释放天性从而追寻自己所喜欢的事情的时光。他们每次发现我上课偷玩魔方就扣我的小红旗,但这并不妨碍我屡教不改,老师出于责任心,把我调到了最后一桌;出于同情心,没有将此事告知给我的家长。我对此非常感激,最后一桌的位置极其具有隐蔽性并给了我十足的安全感,我深知老师的目的不是为了能在后门更好地观察我,而只是因为不想让我在前面用魔方诱惑其他同学上课溜号,所以我更不担心他会在什么时候闯进门来揭发我。于是我还跟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每天上课兢兢业业玩魔方。
我那时候虽然只会拼一个面,但是越来越快的完成速度足以让我对这项爱好的兴趣持续不减。
我故事的起点发生在夏天,一个开学季。在我看来,夏天所具备的某些特征可以让人将其视作一个危险的季节,就拿炎热这一点来说,它让人们比其他时候裸露的都多,因此很难掩藏欲望。
开学典礼,我们在打扫完新教室的卫生后就排好队赶去了另一所教学楼顶楼的大礼堂。礼堂是一个阶梯教室,其庄严和整洁让我心生敬畏。礼堂天花板整个顶部用赭红色渲染,夹杂着各式对称拼接图案并用黄色和淡蓝色加以点缀,中间向上凸起形成的半球形穹顶似半遮半掩的太阳俯视着礼堂的众位来宾,演讲台上锦旗挂放井井有条,没有任何碎屑剥落的墙壁上挂着各时期的伟人画像,各处石阶和木质地板被擦得一尘不染光滑如镜,两侧落地窗间隔有序,从前到后依次排开,所见之处一览无余。
我至今都觉得当时我们学校把钱都花在了布置礼堂上面。
我按要求坐在了班级所在区域的第一排。麦克风断断续续地嘭嘭响,我发着呆看着前面空着的座位,翘着二郎腿,左手拄在扶手上,右手轻搭在右腿上,眼睛不时向上翻瞟一眼演讲台上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他们应该是在为即将开始的典礼调试设备。几分钟后,演讲台背景已经更换完成,麦克风也不再响,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细碎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我往左一瞥,一行队伍走进了我前面一排。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在缝隙不大的间隔中缓慢挪动,按照座位顺序依次走过,坐下。
坐在我正前方的是一个女生,她用粉色皮套扎着丸子头,脖子白皙秀颀,像天鹅的颈部纤细修长,上面渗透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像晶莹冰雪在温暖中逐渐融化。我觉得她散发着一股香气。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典礼开始,老师们坐在后排,同学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全校各级领导在台上照着演讲稿发表言论,首先是一些光荣事迹,接着又说学校的创办及发展历程...因为是开学第一天,谁都不敢因为讲话内容的无聊而昏昏欲睡。而我,虽然跟他们一样眼睛都看着前面,但我看的是更近的位置,这是他们所无法察觉的,我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得意。
她的背部很窄,上面两侧的肩胛骨在软质面料的校服中凸显出来。事实上,她直坐在我前面,校服好像不能对她的身体起到覆盖作用。只有在她稍微左倾或右倾的时候,才能隐约看见两者贴合在一起,而又不起一丝褶皱。她又把肘部拄在桌子上,用手捧着脸蛋,我看不见脸蛋,只能通过幻想来猜测她的真实面容,我想了好多种类型,甚至还会想到我以前的女同学,但觉得她们是那样的不搭。她用手摸脖子的时候,短袖的袖口顺着她的胳膊根部滑下,整条娇嫩的胳膊的轮廓及形态呈现在眼前。当时大人们告诉我,初中生和小学生是不一样的;而我在那天也觉得,我在小学甚至更早都并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背影。
我觉得她像刚抹了果酱的西式甜点。
典礼结束,我听到麦克风传出的声音说请按后排先走前排再走的顺序离开教室,因而我没能看见她的脸蛋。
她一定不知道我在后面想了些什么。
后来我也遇见过很多让我印象深刻的人,但是好像拥有的只是一个人的回忆。实际上,也许那些夏天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我看到了某个少女,产生了一些悸动和幻想,我在这里死去活来,她在那厢一无所知。后来各自消失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而我为自己添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回到家后,大人们询问我听完开学典礼的感想以及新学期的目标计划,我简短地回答老师们讲得好,我也要努力学习。我当时觉得大人们那些只是出于无愧于心的责任感而问出的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所在。
我每天的记事本上记满了将要完成的事项,同时还把已经完成的事项打上一个勾,代表我不会再看。但是我不久就觉察到这看似有清晰计划的日程并不能让我产生某一方面能力的提高,于是我的心里渐渐开始排斥这些每天从一早就被安排好的固定任务,我想寻求些新鲜的,可以不让我非得记在记事本上的事情。我开始去体会那些之前在上课时我不会注意到的东西,比如某个同学跟老师顶嘴的热闹场面,哪个不听话的被罚站了之后的细微举动,或者老师在讲课兴起时张牙舞爪的夸张表情。
03
“六一”儿童节那天,我演的节目叫“魔方全复原”。教室的空间很小,使得表演者一个微小的失误也会被捕捉到并被无限放大。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手一上台就变得汗津津、滑腻腻,背好的开场白全都忘了,肖尧之前告诉我遇到这种情况心里要默念不紧张,但是现在我怕念着念着连口诀一起忘了,索性在报幕话音未落时就趁机开始了我的表演。我在拼到关键步骤时故意用力使轴承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来对观众产生一定的震慑作用从而获得他们间歇性的掌声并以此来压压惊。一分多钟过去,全套手法一气呵成,我举起魔方,像创造了丰功伟绩似的朝各个方向的观众显示我的成品,掌声叫好声充满了整个教室,肖尧和张晓倩一伙人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边鼓掌边笑,李海平和吴浩还给我竖了大拇指,现场欢跃的气氛在当时一度让我以为好像获得了什么殊荣而被人颂扬。那天,我承认我在大部分人的眼光和举动中都看到了真诚的肯定,这种精神上被簇拥的感觉让我倍加珍惜。
对于此事,我最应该感谢的就是肖尧,自从他因违反及纪律被调到跟我同桌后,我俩就成了战友。我魔方的另五个面都出自他的教诲,我也因和他的关系又多认识了一伙人,这伙人当中,除了对张晓倩的最初印象不太好之外,我没有任何时候对他们产生过芥蒂,大家在初识之后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我们对外一致宣称我们是一伙的,而其他人不能擅自加入我们的团体这一规定好像也早已在我们五个人心中约定俗成。
当时我也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知道那代表着我们可以互相获得快乐。而在之后的很长一段能称得上是学生时代的时光里,朋友的门槛也没在我心中变高,只觉得是和同学一样平常的词汇,只是读起来稍感亲切。
那天下午,张晓倩特意去公园找我,我俩坐在一对秋千上,秋千前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和枝干间的缝隙散漫到空气中温暖着丛林万物,扑鼻而来的泥土和槐花香的味道使身心全然放松。
“你拼魔方这么厉害啊。”张晓倩一边荡秋千一边看向我。
“也没有,上台紧张坏了。”我两手抓着铁链看着前方。
“我看出来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说道,“你还抿嘴了!”
阳光下一片安详宁静,整个世界变得慵懒而舒适。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鸟儿在蔚蓝天空下和斑驳树影间自由穿梭飞翔。
两个人秋千越荡越高。
“我长大要找你这样的。”
“什么?”与其说我在给自己留思考空间,倒不如说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说我长大要找你这样的!”她的双腿用力地在秋千的一来一回中伸缩着,说到这句时又加了把劲儿,但不再看我,“他们也这么说。”
“谁啊?谁说什么了?啥时候?”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看把你吓的,我怎么啦?老天爷说的!下辈子说的!”张晓倩从容应付,然后咯咯笑起来。
她这副腔调立即使我如释重负,那明显的玩笑口吻和毫无半点羞惭的态度使我觉得她什么都不会当真。
“我还没说我答不答应。”我随后补上一句。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笑容影影绰绰。我整个下午都在回味秋千上的一幕幕,最终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
我变得快活起来。
我一直没有丢掉魔方这个爱好,在我看来,这项技能可以维持着一些人对我的吸引力。我除了会拼魔方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东西,学习就更不用说了,每次考试以及出成绩的时候我都很收敛。毕竟,受老师和家长根深蒂固思想的影响和班级环境潜移默化的熏陶,大家都以学习好的为目标,并把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以他们的某些方法为准则,在这种浓厚的优良学风之下,我是不敢随便造次的。
过了一个月,我们在班级紧锣密鼓的准备和安排中迎来了期末考试。我以天生的凑字数能力和胡诌八扯的本事勉强对付了语文、政治以及历史考试,剩下的科目只好抄肖尧的卷子。但是抄的极为困难,我常用的方法就是先用左手掌心捂住两只眼睛,然后把下侧向上翻起,做出一个用半个手掌扣住眼眶的姿势,假装昏昏欲睡。为了增强真实性,我还会在用余光看到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打两个哈欠,以此来迷惑老师从而使其放松警惕。等老师从旁边刚走过去,我便不动声色地把两个眼珠整齐地往右一扫,这样从背后看仍然是正襟危坐,但其实眼里已经扫到了好几道题的答案。在整个过程中我都不敢歪头而且全神贯注,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因为我小的失误动作而功亏一篑。
那次期末考试除了语文没及格之外其他都还不错,有几门还取得了高分,只是这一缺陷不幸地被大人们当作了让我去语文补课班的把柄——涉及到我学习成绩的事情通常都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一般都是在一番疾言厉色之后无奈妥协。但这并不能证明我没有反抗意识,因为我没有把补课班当成一个可以让我改变的地方,相反,我认为它创造的新的环境可以让我接触到更多新奇的事情,从而增加我生活的乐趣,我甚至还把补课班推荐给肖尧他们,张晓倩听后跟我说她有个朋友在那,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学习最好的,叫我跟着学学,那人叫邱语涵。
暑假的时候,大人们带着我去拜访了补课班的老师,他们经常对我进行劝诫,那种劝诫基本属于循循善诱和娓娓动听,说的自己都快信了。似乎他们认为我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而这点在当时我自己却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只能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认真地听着,屋子里一片寂静时,我一般都会收到突然的提问,或是让我表态,或是鼓励我说说努力学习的决心,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不会很慌张,因为我发现基本上只要我一张口,他们的神情就开始放松下来,好像没有特别在乎我之后的陈词。我留了心眼,凡是说出的话都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为的是不让他们把偶尔听到的语言疏漏之处作为我以后补完课还没进步的呈堂证供。
老师家本来没有苹果,暑假过后,老师开始爱吃苹果了。
我开始对这个老师和他带的班级充满了好奇。那次我向他要了班级名单,看见第一个名字写的就是邱语涵,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邱语涵是哪个学校的,学习怎么样,老师就像展示他的免罪金牌一样说出了有关于邱语涵的大量的个人信息以及光荣事迹,他还说她长得漂亮,符合我的气质。说到这,老师和大人们都笑起来,我没有笑,我深知这毫无根据的言论除了给我加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光环和压力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但是说实话,这番谬论确实又增加了我不少的好奇。
我问肖尧她长什么样,肖尧说她挺秀气的,还说一般都扎个丸子头。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学校在要求女生把头发剪到齐耳的长度之后几乎再看不到扎丸子头的女生了,我就是因为这个再没见过开学典礼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女生,准确地说,应该是再也认不出了。
肖尧的话让我迟疑,但我不知道我在怀疑什么。
“瘦吗?”我问他。
“挺瘦的。”肖尧笑着说,“我猜你喜欢那样的。”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我有些急了,“这都谁跟你说的?我还没见过她!”
“说着玩的。”他为不让我误会,语气里又添了几分正式。
“她从来没跟你们在一起待过吧,我没看见。”我问他们。
“她小学跟我一个班的。”张晓倩插话说道,“那时候学习就好,现在隔得远了,没以前那么熟了。”
我现在可以从大伙口中毫无顾忌地获取一个从未谋面过的女生的信息。我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因为如果我见了她之后再像这样询问就会显得我对她很在意,或者让别人误以为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我不想让那么多人参与我的心思。所以在暑假,我们一伙人只要说到她时,我都会若无其事地把关于她的话题再延伸几个,并以此来拖延时间不让交谈草草结束。
04
阳光从走廊纱窗的每个缝隙中透进来,充溢在安静的空气中。张晓倩站在我旁边,一手托着我的手背,一手用指尖不停地轻划着我的掌心,时不时看向窗外;我背靠窗台,把手掌伸给她任其玩味。我俩的影子被投射在窗户对面的教室外墙上,一举一动被凭空记录下来,但转瞬之间便不留痕迹。
“你在画些啥啊?”我把头转向她,看她像做手工一样认真。
“我写字呢,没感觉吗?”她把头抬起来眨眨眼睛,“五个字,猜猜。”
我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着每个笔画,横竖撇捺都知道,但就是联想不到对应的字。
“你告诉我吧,我太笨了猜不出来。”我无辜地说道。
“我再给你写最后一遍,是很重要的话。”她再次托住我的手,“这次猜不出来你也得说一个。”
她的指肚和指尖交替着在我手心游走,轻重缓急比哪一次都更加明显,她在我手上每个落笔都连着交感神经触碰到我心里。
“太痒了!”我一下把手抽出来,笑道,“先别弄了!”
“说一个!说一个!”她着急地来回跺着双脚。
“要下课了。”我打断她,手朝教室后门方向指去,“你听,肖尧他们倒计时呢。”
没过十秒铃便响了,一个人影拎着几本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书随即从前门闪出,横眉立目嗔视着向我们走来。我对他的盘诘相当有礼貌,主动承认了错误并做出有关于下次不再犯的虔诚保证,但这似乎使他大失所望,他大概是希望我对他的斥责进行一番花言巧语的狡辩来表现出不知悔改的态度,他便可以痛快淋漓地继续揭露我并对此严惩不贷,从而发挥老师的身份作用。可惜我们两个人都没能让他尽兴。
学生们背着书包倾巢而出,最后一节课上完,走廊变成了闹市。
“刚开学就被罚站,真行。下次要是被我抓到了,你们俩全给我回家!”他在一片嘈杂中说完了结束语,之后便悻悻地走开了。
那天放学之后,张晓倩骑自行车回家了,我还得去上语文补课班开的第一节课,肖尧、李海平和吴浩他们一伙人本来想叫上我一起去操场玩,知道我补课就自己先走了。
“邱语涵?”
“到!”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没有弱女子的娇羞,反而在温柔中带着一点坚定。声音从我后面传过来,我初步判断她应该坐在与我相隔两个座位的正后方,但是我没有回头看。在点到我名字的时候,我大声喊到的同时迅即把右手高高举过头顶。
我很快意识到我将要把在学校课堂上的那一套搬过来了。
我想我应该老实一点。
这个补课班主要以讲作文为主,偶尔捎带着阅读理解。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本厚厚的作文书,并嘱咐我们课上课下都要勤翻看。我拿到书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目录有没有吸引我的标题,浏览过后发现索然无味。事实上,长期的懈怠已经让我习惯于沉迷短暂的消遣而几乎丧失了专注的能力,就连看目录都是走马观花。
“这节课我们先来写一篇作文,要求当堂完成,题目是《我的梦想》。”
我诧异于标题的宏大,我之前考试从未遇到过看似如此深刻的作文题目,所以也经常会有可乘之机,但是现在,补课班第一节课的作文就已经让我无从下手。
“大家好好写,等下节课我批改完念一念我们写得好的作文。”
我写好了标题,看着作文纸,想起了肖尧,李海平,想起了张晓倩,那些我们一起嬉笑打闹的场面,我敢肯定当时我是肆无忌惮地快乐着的,我沉浸其中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没有猜疑没有压力,我很享受,我害怕失去这种快乐,想要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永不消逝,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梦想。
我沉思好久终于在标题下面第一行工工整整地写到:我的梦想是,跟我的好朋友一直走下去。
写完之后便不知再怎样写,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难以忘怀的片段,总不能都拿出来在中间段落一一列举,要是非得让我选出几个也实在为难。还有,我到底应该写我的朋友多一点还是写我自己多一点?
我胡思乱想一通,最后竟然被卷入回忆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我拄着半边脸,嘴角上扬着,脑海里像播放幻灯片一样悉数着我们彼此的快乐片段,几个回合下来早已无心作文,下了课我连大纲都没写出来,纸上只留下了一个标题和一句话。
我蹑手蹑脚走去讲台,把作文纸递到上面,我以为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等到的将会是一张怒不可遏的面孔,不料他很平静地告诉我,下节课等他念别人作文时候我要仔细听一听,学习一下好作文是怎么写的,第一节课就这样,没关系。
我一时间竟有点喜欢这个地方——补课班老师比学校老师好多了,学生多差都不训人!上的课也莫名有趣,我开始期待听到其他同学的梦想。
我对老师的宽容表达了感谢之后转过身去,迎面走上来一个女生。
她走动的时候衣角被窗外吹进的微风撩拨得起伏飘忽,第一眼看她的时候,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像是一个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在青泥石板上和我一起走过,在潺潺流水旁和我一起放过风筝的姑娘。她皮肤白嫩脸颊绯红,晶莹的眼珠像两颗水灵灵的葡萄在眼波中浮动,五官整体看上去可以用小家碧玉来形容。我不敢和她对视,她不仅具有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灵气,而且还拥有让人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对其倾心的魅力。她从我身旁走过,留下缕缕馥郁芳香。我承认我被她惊艳到了,她的美虽不是那种压倒式的,却可以把周围一切都笼罩住,使其都呈现出属于她的色彩。我突然想起来开学典礼的女生,我觉得只有这副美丽的面孔才与我看到的那个背影相配。
“老师,给您。”也许是因为有几个同学还没交卷,她变得低声细语。
我靠在讲台旁边,装出一副等待着跟老师说话的样子,把她一来一回的全过程刻在了脑子里。
“你看看,人家这字写的。”老师把作文纸转向我。
我俯下身子,眼睛几乎贴在纸上。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字,有力而不失含蓄,起笔回锋像用美工刀雕琢过一般生动传神,让人还没看内容就已经赏心悦目。
那天下午,我受到了视觉和精神上的强烈冲击。
我看向姓名一栏,上面写着邱语涵。
“老师,咱这个座不固定吧。”我把手轻押在纸上。
“你最好这两节课就选一个,以后不总换座。”老师把作文纸从我手底下抽出来,带上眼镜,便开始端详起眼前的文章。
那天回家之后,我不知为何产生了难以排解的寂寞和无法抑制的怀念之情。
第二天,李海平和吴浩没来上学,他俩早上就被广播通告了,肖尧告诉我昨天他俩回家的时候跟另一伙人因为点鸡毛蒜皮的的小事打得不可开交,李海平急了拿跳绳把人抽得满脸是血印子,吴浩还要拿砖头拍人家,最后给人家帮忙的过来了,拿校牌上的别针扎他们两个,弄得两败俱伤。那人脸差点没花了,吴浩和李海平胳膊上也全是口子,这些人全是我们学校的,学校通告把他们停课一周,记大过一次,并以此来警戒任何人不得效仿,不得让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你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不是说他们不打架么?”
“我也没想到能这样啊!”肖尧直拍桌子,“怎么,这么长时间的哥们,因为这事不想处了?”
“我当初没加入咱学校那些所谓的帮派,就是因为,我不想参与这方面的事。”我好像是第一次跟他这么正式地说话,“我虽然淘气,可是......”
“打架没事,打架也是淘气的一种表现。”肖尧开始像个长辈一样给我讲道理,“再说,人总会变的你说是不是,你的朋友不可能总一个样啊。”
“我把你们写到作文里了。”我低下了头。
“啊?你说昨天补课班啊?”他被我新转移的话题所吸引,“你小子行啊,我们在学校干这些事没出名,要被你写出名了!”
“也没写什么。”
肖尧咧开的嘴角又收敛了,“怎么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呢?”
“哪不对劲?”这句话问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但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反正我觉得打个架你不至于这样,以前一起怼老师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他拍拍我的肩膀,“要不以后你就只跟我玩,这样总行了吧。”
“不关那的事。”我拿起了魔方开始拼。
肖尧没再跟我说话,那一天我们坐在一桌第一次感觉到尴尬。
05
在我的中学时代,我的情绪并不像现在这样可以熟练地通过权衡利弊来进行掌控和压制,我常常对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敏感不能自已,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撕心裂肺,其缝隙间不容发。这也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稍有不适就试图破坏掉阻止它的障壁从而挣脱束缚,奔向属于自己的希望和想要。在工作之后,我以为我还会学着以一种相对成熟的方式进行平静地对抗,可我却越来越习惯于享受笼里箪食瓢饮的安定生活,并且还理所当然地给它起了名字叫---知足常乐。
我穿行在街边自行车道旁的槐树荫里,试图给燥热的心情降温。我疾步走着,用急促的心跳努力掩盖紧张的事实。
我一进门便看见了她,准确地说,是我的眼里只能看见她。她翻着上节课发的作文书,专注得迷人,我像一粒铁屑一样被她富有磁力的气质吸了过去,座位选在她的右后方。
那节课老师就挑了上次的两个作文念,一个她的,一个我的。
她的作文我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听,但是我好像没太懂她的梦想,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思想。
我有些伤心。
念我作文的时候,老师特意强调了原因,说我虽然只写了一句,但是我的梦想让他感动,因为这曾经也是他的梦想。讲到这里,我看到她在默默为我鼓掌。
我为我们俩可以被相提并论而感到诧异,同时又窃喜。我认为这足以成为我跟她开口说话的理由和底气。
我不敢用手碰她,用笔的话还感觉冒犯,于是在课间休息趁她回头整理书包的时候,把头探过去,鼓足勇气轻轻对她说了一句:“同学,你作文写得真好。”
她抬起头来,先是惊讶地望着我,然后笑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你的不是也被念了嘛。”
“你知道我是谁?”我虽然心花怒放,但我不相信她关注过我。
“知道呀。”她整理好书包,侧着身子对着我。
“你怎么知道?”
“上节课我交卷的时候,前一张不就是你的嘛。”她一直带着可以把人融化的微笑,“而且你就站在那。”
“然后你就记住了,连人带名?”我像小孩子一样追问。
“那有什么记不住?”
我对她的这句反问浮想联翩,我可以认为她是因为印象深刻才记住的,也有可能她只是对自己的记忆力表示肯定,我更希望是前者。
“我觉得你的梦想简单而伟大。”她开始评论我的梦想。
“跟好朋友一起走下去呗。”
“嗯,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她把头低了下去。
“你说好朋友会变吗?”我问她,“你说他们变了之后怎么办啊?”
“可能我们要习惯变化吧。”她这时就没再笑了。
“那还能一起走下去吗?”我心里一直没有答案,但是自从上次肖尧跟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开始对这个问题有了由浅入深的思考。
“上课了!”老师边拍桌子边冲着门口喊到,“外面同学赶紧回来了!”
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我们在课间十分钟之内就能聊到人生理想。
她把头转了过去。
下了课,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她还在收拾书包。我又凑上前去。
“你家在哪住啊?”
“得过了那座桥。挺远的。”
“我们顺路,可以一起走吗?”
“走呗,正好今天我家长也接不了我。”她把书包拉链一拉,终于收拾好了。
那个傍晚很美,篝火似的晚霞在斜垂的天幕上熊熊燃烧,落日余晖从流云中迸射出来映红了大地,斑驳树影逐渐消逝,天穹的蔚蓝一块块的剥落变黄再变橙,光线瞬息万变,忽明忽暗。亮时极尽斑斓夺目,间有巨光散射;暗时倏尔隐约透明,宛如薄纱笼罩。气温慢慢降下来,心里也清凉许多。我们沿着树荫一直向前走去。
“你哪个班的啊?”我打听道。
“七班。”
我跟她是一层楼,但是隔了六个班。
“为什么就你可以扎丸子头,她们都剪了短发的。”
“我学舞蹈,我妈跟老师打过招呼了,全班就我可以留。”她美滋滋地说,“刚开始我扎马尾辫,后来我觉得丸子头比马尾辫更好看。”
“我没看过。”我看着她。
“你当然没看过。”她又开始笑起来。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看?”
“你看不着。”她含着笑,三步并两步向前走去。
我没想到这样一个集清冷,天真,开朗于一身的美丽少女相处起来竟然如此随和,让我一时间忘了我还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差生而已。
“其实我学习不差。”我的潜意识逼着我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我说完便后悔了,但我无法控制,好像这是一句终将要说出来的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
“谁说你学习差啦?”她困惑地望着我。
“没人说,我就先告诉你一声。”说完这句话,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即将把对话引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我看你长得就像学习好的样。”她打量着我,“我们都挺好的,别那么说自己。”
我分不清到底是她天真还是我天真。
“对啊,能让老师念作文的学生,他肯定差不了啊,你说是吧?”我带着几分质疑,不知是质疑我自己还是质疑老师。
“你还是不自信。”她表情庄重起来,“你上回多少名?”
这个问题犹如晴天霹雳劈中我脆弱的内心,我上回考了八百多名,这让我在一个稳居全校前十名的人面前难以启齿。
我随便编了一个不至于让她刨根问底又能在她心里拥有一定立足之地的名次。
“出前一百了。失误了。”
“那也没事啊,再加油呗!”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她意识到这是谎言,或许她真的相信了。说实话,我有那么几个瞬间宁愿她不相信,早一些揭穿我,我好能看看她是什么反应。但是这件事我是不可能亲自招供的。
我笑了,不知是为她的鼓励还是为我的荒唐。
我目之所及处还没有桥的出现,我希望这座桥永远不出现。
“我有个一技之长。”
“嗯?什么?”
“我会魔方。”
我日常拿出来炫耀的东西,在这场交流中显得格外渺小。
“我会拼六个面,全会!”我强调道。
“这么厉害啊,我一直想学来着。”她笑着说,“我可以在补课班休息的时候跟你学。”
“那行,那下节课我就拿来,教你。”我答应着她,“但是你得保证,要慢慢学。”
我故意这样说,不想让我们之间每周固定的互动结束得那么快。
“那你得好好教!”她满含期待地说道。
过了两天,学校开了家长会,主要是对开学考试进行总结。我作为值日生要留到最后一刻,而家长们坐在里面开会的时间就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坐在走廊外面,想起了邱语涵。
我拿起魔方,往七班门口走去。我离很远就认出了她精致的轮廓,她靠在窗台边借着阳光好像在写些什么。我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在六班门口停住了脚步,往猫眼里面瞅瞅,假装发现了什么,正要回头,窗台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这儿呢。”
她把头发扎成马尾辫了,窗外微风吹进来,抚弄着她的发丝,阳光映在她脸上,她的样子楚楚动人。
我奔向她:“你在干嘛呀?”
“写作业。”她还在看着作业本。
“休息一会儿不,我教你这个。”我把魔方举到她眼睛的高度。
“来吧!”她把笔盖一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先教你拼一面。”
“邱语涵,帮老师把榜取过来,在我办公室。”她们班老师突然打开门说道。
“哎!来啦!”她跑去办公室。这么看来,她应该是作为学生代表或是班级干部留下帮老师干活的。
我看了看手里的魔方,找一面墙靠着坐下了。
“来吧,教我。”她几个健步就回来了,“怎么还坐下了?”
“哦,没事,有点累了。”
“你等着,我把头发扎上的。”她说着就摘下皮套,开始盘她的头发,她两只胳膊举起来,把她的曼妙身姿显露无遗。
“不用,这么也好看啊。”我对她说。
“不应该是丸子头吗?”
“什么应不应该啊?这个也好看!”我都没听懂她什么意思,“我快点教你魔方吧,别你老师一会儿又叫你。”
“我一会儿是得帮他再去做个演讲。”
“给家长啊?”我诧异道,“你多少名来着?”
“第二名。”
“要不咱们改天再学魔方吧,我先不打扰你了。”我站起来说道,“我也被老师留了,叫我帮他分析分析考试情况。”
“那也行,反正补课班也能学。”她笑着说。
“是能学,就是时间挺短的,一周就一次,还只有课间能教你。”我略带沮丧着说。
“那你也不要总板着脸嘛!”她带着批评的语气,好像埋怨我的样子。
我把这句话深深记在了心里。
时至今日,我更多地还是听到对我的赞美之词,但是我却格外想念当时她对我的那句批评。也许是现在见谁都面带微笑,那样的声音也就对我敬而远之了。
06
我不知它去哪里了,也许是一次搬家,还是我换工作,总之它是在我没有察觉的一段日子里消失不见了的。也许我有错,我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再没想起过它,等到想起时早已无迹可寻。
印象中那是一次名叫“义买义卖”的活动。操场上摆满了一列列整整齐齐的桌子,同学们分散在各处,招牌和叫好声时不时指引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起来奔向自己感兴趣的摊位。午后的阳光给热闹的场面添了些许轻松而慵懒的气氛,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在林林总总的物品中搜罗挑选着。
义卖品以书为主,偶尔还能遇上几处摊位有摆日常用品和其他私人物品的。我按顺序看过每个摊位,一边把玩着那些物品一边幻想着它们的主人。有张桌子上摆有木梳和皮套,还有几本封面磨损的小说和几支毛笔,我猜测它们很可能就出自一个秀外慧中的文静女孩之手。碰见有些桌子上摆了一堆玩具模型的,或是摆有开了线的沙包和已经有明显裂缝的玻璃球的,那想必便是哪班顽主“不务正业”的见证。
它们都是不要钱的,但是没有同学多拿,只要选好自己喜欢的就满足了。
我闲逛着,看到一个魔方,顿时起了精神。
除了我的那几个朋友,我不希望它是别人的,这就好像自己的一技之长被陌生人窃取了一样,使我不再变得独特,我给别人造成的仅有的吸引力也将随着技能掌握的越发普遍而消失殆尽。
我第一时间把魔方收入囊中。再这么传递下去说不定最后有多少学会的。
那天下午也是我第一次对书产生了兴趣。对于一个之前连漫画书都没看过的人,那天突然看见了一本名叫《百科全书》的科普类书籍,这就像一个井底之蛙因为偶然的一次机会到了国际大都市见了世面,再安然于原先恬淡悠闲的生活也不免对扑面而来的繁华产生的诱惑感到好奇和向往。突如其来的兴致使我猝不及防,在我看来,那本书就代表着对新世界的探索,而我想做的,正是急切地通过它来了解这个探索的过程和结果。
“我拿走了。”一只手横在我眼前。
我看见了我们班的数学老师。
“老师,你怎么在这啊?”
“哦,那个......我帮别的同学选本书。”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她并没有恶意,反而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你要吧?”
“啊,我之前没看过什么书,这回第一次碰到这么好的书,也想看看。”我有几分紧张,期待着下一秒发生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想要。”她开始翻起那本书浏览着。
“啊?”
“我说我就知道你想要啊!我在那边看你挺长时间了,你不是一直在看这本书吗?“她手捧着书,温柔地看着我说道。
说实话,虽然她是老师,但是我对她这种因为身份和年龄优势而凌驾于平等交流之上的姿态而感到懊恼,但同时又无法反驳。
“不是,老师,这个我先看见的,我就先拿走呗。“我挺起胸膛给自己壮胆,丝毫没有请求的意思,语气中带着理直气壮的坚定。
“这样吧,下次期中考试,你数学要是上八十分,我就把它还给你!”她的笑容中藏着得意,像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得逞了。
我深知现状已无力扭转,只能提醒自己不能因小失大,想要得到这本书,只能忍气吞声遵从她的要求。
其实我自认为这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至少是可以通过努力去完成。我的数学成绩当时是为数不多的能及格的科目之一,偶尔还能考出全科最高分,我只是对这个凭空产生的条件而不解。
“那你说话算数不?“
“绝对算数。”她把右手举起来,我保证,“这个放我这了,我先替你保存着。”
我没有察觉到丝毫微妙之处。
“我说不定比八十分还高!到时候你可得准备好了。”我略带亢奋地说道。
“那才好呢,我不怕!你越高越好。”她把手放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夕阳西下,有的人还在恋恋不舍,有的人已经满载而归。
回教室之后我就向肖尧提到了魔方的事情,当我得知主人并不是他后,开始变得提心吊胆起来。我还跟他说了跟数学老师的偶遇,通知他我即将要发奋图强学数学了。
”你能考八十分呐?“他质疑着我笑着说道。
”那你看着吧。“
那天放学后我便跑到了离校最近的书店,买了好几套卷纸,选的时候,我把每张卷纸的题型和规范性都检查了一遍,我还问书店老板哪套卷纸卖的比较好,把它们的受欢迎程度也作为我选择的指标。从此之后,我的书桌上摆满了做不完的数学卷。
我要感谢我当时的思想并没有多深刻,目光也没有多长远,从而想不到一个阶段性目标之后的事情或可能产生的变化,这让我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当下,同时也没有产生能干扰到我的杂念。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是不害怕的,或者说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不知道何为结果,我想要的结果便是得到一本书,无论是否实现,我都会凭着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后来,我活得越来越通透,在充斥着世俗欲望的社会,我竟然一眼能看到被埋葬的那一天,我不敢想象如果我一直持续一种状态的话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也许要用一种慌张匆忙的方式结束我的生命。但是我并不想那么做,索性就随着他们一起,在浪潮中去寻那本没有目的的结果。我在人群中感到心安,再不敢独行。
我的成果逐渐在每次小考中就体现出来,有一次小考甚至跟我做的一套卷纸考重了。我开始得到老师的表扬,同学的肯定,那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我身边围绕着,使我快乐。我唯一没有得到关于我朋友的赞赏,这是我凭着直觉就能从他们的神态中感受到的。
三个月后,邱语涵学会了魔方的五个面,我离开了最后一排的常驻地。
“出息了。”张晓倩微笑着把眼睛垂了下去。
“我就这一科,而且我名次也没变多少啊。”我笑着说。
“就剩我一个了。”肖尧也笑了,说完便把头转了过去。
“我下课还来找你。”我拍着他肩膀,“你可得抓紧练啊,我现在六个面一会儿就拼完了。”
“魔方也要超过我了。”
“咱俩就是上课不在一块了,下课放学我还来找你。”
“行,没事。”
我捧着我的数学卷纸跑到办公室,还没等我说话她先说话了。
“厉害啊小伙儿。”她从书架上随即抽出一本书,“你看这是啥。”
“书!百科全书!谢谢老师!”
“我一直替你存着呢。”她摸摸我的头,“我就知道你能考八十分以上,这都是你自己争取的哈,没人帮你。”
“这都是我自己争取的,没人帮我。”我看着她说。
“没人帮你。”
后来我知道,有一次她儿子来办公室看见了她的这本书,哭喊着要带回家,她愣是把儿子骂了一顿,当时所有老师都看着,还有同学在场,她给儿子的原因很简单:在家,我是妈妈,可在学校,我是老师。
我记得应该是我初四的上学期,她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的班级,再未出现在我的世界,我也再没有机会完成她的任何要求。我对她的离开感到难过,前一天还在讲课,第二天便寻不到踪迹,听不到任何消息。我甚至没有送一送她,哪怕不知道她走的原因也好,但是本没有那么多称心如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定要学好数学,好像这样我们就一直还是最好的师生。不管她是否知道,后来,我每次翻开数学课本都会想起她。
我想有些话需要跟我的朋友说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和我的关系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客气状态了。我觉得他们不是故意的。
我的朋友们喜欢上了足球,那一年正好是世界杯,整个教室里属他们讨论得最欢。哪个队赢了,哪个球星又进了几个球,下一场谁赢再堵点什么,比赛细节都快背下来了,没看过的听他们说就知道个差不多。看着他们那么快乐,我也感到快乐。
我知道魔方已经不能成为连接我们友情的纽带了,我也不能每节课下课就拿着它去找他们跟他们比试,那种刻意让双方都会感受到不自然。我开始默默关注球赛,开始喜欢他们喜欢的球星,有一位球星我到现在还没改掉喜欢他的毛病。
又是一场比赛的第二天。
“你们看没看昨天那场!”下了课我马上跑到最后面去,“阿根廷又赢了!”
“你还看球啊?”肖尧带头说。
“我咋不看球,我熬夜看球。”
“我还以为你熬夜做题。”他一边扣着手里的瓶盖一边低头说道。
“我感觉我们应该聊一聊。”我冲他说道,“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关于朋友的一个问题。”
“我是怕你变了。”他牵强地笑了。
“我没变,成绩好了能代表我这人就好了吗,我不还是那样吗?”
大家都大笑起来。
07
惊蛰一过,春雷乍动,春寒加剧,继而雨季伊始,万物生机盎然。雨气空濛,飘云牵雾,时而滂滂沱沱,时而淅淅沥沥。昨夜梨花香飘七里,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老街小巷,一线天开,天潮潮地湿湿,走入霏霏,听骤雨打蕉叶,疏雨落梧桐,目光所及之处俨然是张张曝光不足的照片。
补课班下课了,邱语涵和我家长还都没下班,我俩只能先在走廊等雨停。昏暗的灯光,窗外愈加躁动的电闪雷鸣好像都在告诉我,今天这个傍晚,只属于我和她。书包并排放在窗台上,我们并排靠墙坐着,她抱着膝盖坐在我借给她的毛绒坐垫上,我盘着腿席地而坐,心里暖也不嫌冷。
那天作文课讲了一组同音异议词——“切记”和“切忌”。练了一节课造句,我总结出一条技巧,“切记“后面,要加永远不想让别人忘记的事情,而对于“切忌”,后面最好加一些永远不要做的事情。
我把前段日子在“义买义卖”活动中抢到的魔方偷偷拿出来。
“哎,你看我拿到啥了,这可不能给别人看。”
“是你拿到的?”她指着魔方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停顿了两三秒,“这不会是你的吧?“
”是我以前的旧魔方啊!自从你教我之后,我就又重新买了一个。“
“这也太巧了吧?“与其说是因为偶然的巧合困惑,不如说是为我和她莫名的缘分而喜悦,“你再确定一下,这是你的吗?“我把魔方递到她手中。
”这就是我的,我在蓝色面的中间一块画了个小红花。“她给我指到,”你看。“
”那咱俩......真是......”话还没说完我俩不谋而合地笑起来。
大雨淋漓,啪嗒声敲在玻璃上像有韵律而又不破坏气氛的鼓点。
“小红花代表着啥?“我很希望它有着某种意义。
她把捂着嘴笑的手拿下来对我说,“幸运?”
“你是问我呐?”我依然合不拢嘴,“这不你自己画的吗?
“它现在不是在你这儿吗,那意义肯定就得变啦!你不得让我想想。“
“那现在的意义到底是啥?”
“嗯...... 可以作为我们的纪念!“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以后你看见,就能想起曾经有个我跟你学过魔方。“
“说的跟咱俩要分开了似的。“我挠挠脑袋。
“它的意义就是,切忌忘了我!”她的一句话又让我回到刚才的课堂。
“是切忌还是切记?“
“是切忌。“她认真地看着我。
“就是一定记住要忘了你呗?“
“你咋这样啊!“
我仍记得那天的那双眼睛,那是在我多年之后的某个夜里凝眸看星光皎皎时才能感觉到的温热和纯净。
那天的雨下了整夜,我们最后是被家长接走的。走之前我跟她说魔方就当是她送我的,那我也要送她个东西。她问我什么时候给她,我说就是一篇文章而已,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就想她也读一读。她略感失望。
“你回家看看八十二页。“我从窗台上取下书包。
“啥啊。“她把作文书拿出来匆忙翻着,”八十二页,找到了,是这篇吗?“她把书转过来给我看。
“啊......你看看标题是啥?“
她把书又拿到眼前,“五个字那个?”
“嗯,是啥?”
“不能没有你。“
”什么?“
“不,能,没,有,你。“
我背上书包扬长而去。
狭长的走廊里,我笑着跑着,我这张脸上的一些皱纹就是那时候笑出来的。
虽然阿根廷最后被淘汰了,但是历历在目的比赛足以成为我和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那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凡,喜欢把一些厉害的人或事都强加在自己头上使其与自己有关。哪个球星最厉害,那他就是自己的偶像,明天又有人进的球比他多了,那就很可能换偶像。我和他们一般都在放学之后踢球,我相信交流是有用的,我通过那次交流让我的朋友没有在心里对我产生隔阂,而且经历那次“风浪“之后感情反而更加坚固了。我们找到了越来越多的队友,我和我的朋友也因此能在一队并肩作战,我们的快乐很简单,在一次次进球击掌时,在防守成功时,在比赛胜利时。多年之后,我已记不清那些射门,铲球,庆祝的动作,唯一能记住的便是在黄昏的阳光映衬下,我们脸上永不消逝的笑容。
张晓倩一般都场外坐着看我们踢,有时候还帮我们捡球,有一次跑得太快脚崴了,脚腕肿得跟馒头一样。那一个月上下楼梯都是我在扶她,理由是我嫌她那帮同性朋友太没准,而且她异性朋友最信任的就是我了。我还给她抄了好多次作业,请了好多节课的假。
有次她疼得实在受不了,还没放学就要出校,那时候我们还在跑操,教室里就我们俩人,我就先给她收拾书包,然后搀扶着她一级级台阶下去,直到操场边上。
她突然停下跟我说,“从花坛那边走。别让他们看见。“
“怎么要从那边走啊?“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提前出校了。“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我笑着说。
“咱班的倒行,关键现在全校都在跑操呢,要是从操场那穿过去课就出名了。”她一脸委屈。
“可真是蔫了哈,这脚崴的,可不是以前逞能那个你了。”
“快走吧。”
她父母来接她之前,我给她买了沙冰。她说她爱吃沙冰,结果我跑回来刚递给她,她就把沙冰扣在脚腕上,还说这么弄就不疼了。那段时间我被她折磨得整天上课无精打采的,每天还要吃些好的补充体力。她爸妈也对我表达了感谢,我跟他们说这是我为我的朋友自愿做的,没什么。
她的脚很疼。但是她很快乐。张晓倩从来没哭过鼻子。
在我们纷纷走向社会之后,在人生的旅途上各行其道,殊途但不同归,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和风景,但是每当我凌晨起床看球时,我总会猜想,我的朋友们,他们会不会也在看着这场球赛。当我们支持的主队胜利后,他们是否也想当年我们进球后一起庆祝一般激动呢?每次我看到有脚崴了的人,还有他们身边的搀扶者,我就好像看到了当时的我和张晓倩,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哪,生了病又由谁照顾着。
记忆总是出现偏差,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对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记忆稍微有些混乱,诱发其发生的契机也不敢确定,但场面无疑是真实的,虽然极有可能是不完整的。
我因为数学老师的一次鼓励产生了对知识的探索欲,从而通过几个学期的努力,把包括数学在内的多个学科的成绩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吴浩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到北京去上学,从此五人小分队变成四个。
肖尧不再坐最后一排,原因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因为有一次上级教学检查过来发现了不足为外人道的迹象,从此要求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
我父母换了工作,不再那么忙了,我每天都能按时回家,也不再那么贪玩。
印象中他们都会了魔方,魔方终究变成了一个风靡全校一时的竞技项目。
张晓倩是第一个有MP3的,我们运动会没项目的都借她的听,每个人听一首,然后传给旁边的同学挨个听,一个下午基本上就轮完了,第二天早上接着来,把没听过的听完。
邱语涵体育考试跑八百米,我给她在终点加油来着,但是她没听见。她不去补课班了,原因是她的家长看她的作文分数每次考试都渐长,索性让她不去了,节省时间学别的科。我到她班级门口找她,人也不在了,听说楼上新开了个班级叫加强班,里面都是全校尖子生,她被迫分到那里去了。
还有一些场面的影像过于模糊,虽然感受比较突出,但我在这里实在不敢自导自演一些画面来加以修饰来增强趣味性和可回忆性,那些本来就出于我暗怀的愿望所想象出的画面,还是让它们永久地停留在脑海里比较好。
我问过自己为什么有时会回忆过去,明明也有很多消极的时候,可还是恋恋不舍。也许正因为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所以那些事情可以被我们随意地赋予我想要的定义,而对于未来,总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让我没有把握,虽说知道要珍惜当下,但还是没有足够信心让自己心里描绘的宏伟蓝图得以实现,过去的日子里,有得有失,有欢笑有泪水,也同样充满了复杂性,但它终究是让人安心的,因为它并没有对任何一段时间产生威胁。大概是这样吧。
(完)
后记---没有结尾的结尾,愿青春永驻
“知交零落实是人生常态,能够偶尔话起,而心中仍然温柔,就是好朋友。”
我们虽再也没见过面,可这也让我对你的记忆和怀念永远定格在了那段美丽的岁月,我觉得这就挺好的。如果我们再坐下来一起叙叙旧,我都会诧异我在跟谁说话,好像是一个盗用了你名字的陌生人在跟我介绍你的一些往事,而且里面还有我的影子,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信缘分,有些人伴了我很长一段路,我们曾经通宵畅聊,把酒言欢,最后去了不同的地方,见面少了,但也时常分享着彼此不同的成长经历。这种在每个时期都没有失联的关系让我倍加珍视,同时也好相处了许多。那些在不觉间已见了最后一面的朋友,真的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大多是后来才有的,因为当时年少无知,从没想过离别之类的问题;后来想明白了,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又在不断地与自己和解,虽然身边的人不同了,但结果还是一样的,都没有奢求再继续下去的缘分,于是对岔路口关于舍得的选择开始不那么纠结,年少无知也变成了顺其自然,而且这也许还是当下最积极的一种态度。我不怀念他们?不是的,想起他们,我还是会想起那年,那天的阳光灿烂。
社会的一些问题好像一直都存在,可那时我们看不见,清澈的眼睛和纯净的心灵像一汪水将我们与世俗隔开,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就是那时候不喜欢的,现在想起来,也是很可爱的一种情绪。单纯是青春的底色,有了这层底色,想什么都不为过。那些在我们青春里出现过的重要他人,是青春的符号,各自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质朴的情感和懵懂的欲望,也象征着那时“清白”的自己。在回忆过去时,或多或少是顺着自己影子去寻的。
再见篝火般的黄昏,便会想起那天她的笑靥。
再见雨夜,便会想起那朵小红花。
再见校门口的老杨树,便会想起那副桀骜不驯的天真脸庞。
它们有什么联系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也许是总忘不了曾经有过的温暖,所以才会触景生情。
有些关系,它只适合存在于阳光灿烂,把它放到其他哪一时间都会变质,所以才会有“最好的我们”。
我本身不太爱回忆,回忆总是附加了太多主观的东西,不自觉地就想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期望来发展,但是如果这相当于在某种意义上弥补遗憾的话,我也乐此不疲了。
短篇小说《阳光灿烂的日子》完结
(小说名取自姜文同名电影,内容灵感来自王朔小说《动物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