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是讲述日侵时期“慰安妇”的纪录片。所谓二十二,是二十二位仍在世的当年的“慰安妇”,是电影开拍时中国内地仅剩的“慰安妇”的幸存者。
这样的纪录片能公映非常不容易,几年前,导演拍了部《三十二》,但没通过审查。几年间,时光流转,这些老奶奶在渐渐老去,逝去。“三十二”减为了“二十二”,于是有了这部叫《二十二》的纪录片。到现在,大概又减为了“九”或者“八”,最终也将会归于“零”,随着岁月的流逝终于全部离开人世。所以这部片子应该算是非常珍贵的历史影像记录。但是,我又挺怕看到片子里会出现各种惨状,以及声泪倶下的对侵略者的仇恨控诉。
挺意外的,没想到片子拍得平静、克制,甚至有一些温暖和感动。镜头下是一群生活在偏远乡村的老奶奶的生活日常,平静、沉默、琐碎,甚至有些无聊。这些老人和我们平时看到的农村老太太没什么不同,和我们身边的老太太也没什么两样。从太行山深处到海南农村,这些老太太大多生活在偏远的乡村,生活条件也很不好。或独居,或与儿女一起居住,在生活的角落里,过着平淡、清贫的暮年生活。活着,似乎才是电影的主题。
被抓进日军慰安所,后来参加了“红色娘子军”的林爱兰住在养老院里,海南湿热的天气里,狭小、逼仄的小房间潮湿、灰暗。老人因为“慰安妇”的经历不再能生育,收养的儿女已经长大成家。细细瘦瘦的胳膊和腿,干枯的身躯陷在粉红的塑料凳里。老人记性不好,总觉得自己革命时得的奖章被偷了,后来却在老鼠尸体里找到。
而太行山深处的李爱连每天的大事是喂野猫,村里的野猫一到饭点儿就会凑过来,老人一边给野猫喂吃的,一边和野猫说话,就像和自己的孩子唠嗑。有时宁肯自己吃不饱也要给野猫吃。老人坐在炕上看电视,静静地、全神贯注,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电视里放着86版《西游记》,看到高兴处,老人开心地笑着。
镜头里一群老人在村子里的榕树下乘凉,都是布满皱纹的沧桑的脸,都是那么平静的坐着,面貎都有几分相像,哪里分辨得出哪位是当年的“慰安妇”。
一位老人在灶台前忙活着,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和拍摄者聊天,烧锅、添柴,动作娴熟。一位老人搬个小凳子坐在墙根,静静地发呆,小孙子在旁边玩着电子游戏。
这些琐碎的镜头下,是老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平静、无聊,甚至是困窘,也有许多笑声和甜蜜。此时,历史的黑暗和屈辱,曾经经历的种种磨难,似早已经被埋在心底最深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讲述起当年的苦难,依然会有痛苦和恨意,那场苦难在岁月的冲刷下,已化作丝丝缕缕的隐痛。对老人们来说,要活下去,就不能时常去舔舐伤痛,时常哭泣、控诉,苦水咽回肚里,埋在心底最深处,才能继续活下去。对于这些老人来说,在九十多岁快要入土的年纪,让她们又去回忆、讲述当年的苦难,真是一种残忍。镜头下,一张苍桑的满是泪痕的脸,控诉着日本人当年的暴行,这是很多报导里的标准画面。还好,在这部片子里,这样的画面并不多。
从韩国逃难来的毛银梅已经不会说韩语,当然更认不得韩国领事馆寄来的贺卡,操着湖北方言,会哼唱韩国民歌“阿里郎”和“桔梗谣”,讲起当年的经历,说着说着就是“我说完了,不说了,说得我不舒服。”然后是痛苦的沉默。
一位老人说:自从十七岁之后,我就再没有提起这些事了,没有,我想把它们带走。
另一位老人说:这么大年纪有什么说头啊,过去就过去了。
当老人们在镜头下缓缓诉说着当年的痛苦经历,说着回来后亲人的安慰,或者周围人的嫌弃,以及后来生活受到的巨大影响。最后总会用“不说了,不说了。”而结束。
这些老人们作为历史的亲历者,让她们对着镜头一遍遍讲述当年的痛苦经历,撕扯开已经被深埋的伤疤,对于这些进入人生倒计时的老人,实在是太残酷。让她们安安静静生活,真实记录下她们现在的生活状态,记录下她们的笑,就像片子所呈现的那样。
二十二位老人的琐碎生活,零零碎碎、絮絮叨叨,再加上没有起伏,转折的电影节奏,看完后我们根本分不清这些老人的面孔,更记不清哪位老人说了些什么话。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日常琐碎里透出一丝温暖,在卑微甚至困窘的生活里透出一份倔强。
回归真实,反而会让我们思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