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说！你娶不娶？娶不娶？”
那一天，大家都围着郭靖，对着他吼。
那是一家中都北京的小旅馆，小小的标间里挤满了人，有丘处机、江南七怪……江湖上最爱管闲事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一张张扭曲的脸都冲着郭靖，逼他做一件事——娶穆念慈。
小郭靖抹着眼泪，脸憋得通红，但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句话：我不娶。
那些老直男们几乎发狂了，不停地问：为什么？
那可是你父辈的遗命，你们两家早就指腹为婚了的，你怎么可以不听？
一片嘈杂里，只有现场唯一的女人——七师父韩小莹慢慢走到面前，轻声问了一句话：
“你可是另有意中人啦？”
郭靖红着脸，终于点了点头。
深夜，旅馆旁边的烧烤摊上，师父们气鼓鼓地撸着串，喝着闷酒。
逼婚失败了，他们很懊恼，连丘道长都赌气般地撸了两根腰子。
他们抱怨韩小莹：七妹，他最听你的话，你怎么不说说他啊！他可是要去和小妖女一起啦！
韩小莹望着他们几个，淡淡地说：去就去吧。
你还想让靖儿他们俩，像我和五哥一样吗？
二
五哥，就是“江南七怪”的老五，叫做张阿生。
韩小莹，是老七，所有人的妹妹。
在黑社会里，小妹，一般都是大哥的人。但“江南七怪”这个黑社会，大哥喜欢的是赌钱，二哥喜欢的是偷鸡摸狗，三哥四哥六哥也都各有爱好。
只有五哥看向小妹的眼神，有点腼腆，充满温柔。
从很小的时候，五哥就喜欢她了。
“我有个计划，长大以后要七妹做我老婆。”那天，她给大家分莲蓬吃，张阿生一边往嘴里塞莲子，一边扬言。
“做你个头啦。”韩小莹说。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当初那个说好的计划，他再也没好意思讲出口。
他长成了二百五十斤的一个大胖子，整天围一条长围裙，全是杀猪留下的油腻，袖子卷得高高，胳膊上铺满一寸多的黑毛。
她长成了标准的水乡美女，身形苗条，大眼睛，长睫毛，划起船来，像是一只碧波上的白鹭鸶。
我怎么能和她在一起呢？张阿生心想，我不配啊。胖虎有资格和静香在一起么？
三
他不敢表露心意，只是默默地对她好。
闯江湖、打地盘，只要她遇到麻烦，第一个出头的一定是老五。
他们和道士丘处机拼酒，喝到第三大碗时，她不行了，雪白的脸上一片潮红，右手微微发颤。
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半碗酒：“七妹，我代你喝了。”是老五。之后的每一碗，都是老五给她喝的。
后来在法华寺，他们和丘处机对砍，韩小莹成了最弱的一环，“倏遇险招”，危在旦夕。
先冲上来的又是老五。他大声吼叫着，骂着江南的土话，刀子不要命地向丘处机猛戳。
第一遍看《射雕英雄传》，这些都看不出来，只有重读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来，其实一定有很多次，他都决定了要向她表明心意。
“明天我就约她出来讲”，他打定主意。可到了明天，一见到她面，他又只会傻笑，说好的表白又憋了回去。
“现在我配不上她，等我勤练武功，出人头地，那时候我就和她说。”他又想。
可是他的天分实在不很好，“学武又懒”，练了一阵没什么长进，就又跑去喝酒打牌，说好的勤练武功，又泡汤了。
最后，他们和丘处机打赌，要到大漠去找郭靖。
他告诉自己：现在我们大事在身，不方便讲儿女私情，那会被她瞧不起的。等找到了郭靖，我就和七妹说……
一次又一次，说好了的表白总是不见，怂了一年又一年。就像一句老歌唱的，梦中主意拿定，睁开眼睛又没辙。
四
终于那一天，他们遇到了敌人铜尸铁尸，还有江湖闻之色变的九阴白骨爪。
混战中，她落了单。老五一看，“当即飞奔而下”，追了过去。守护她，已经成了他多年来的本能反应。
就在敌人狠狠抓来的瞬间，他把自己这两百多斤扔了出去，遮住了她。
这也许是江湖上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去捱白骨爪的人。
受伤的他瘫倒在地，神智已经模糊。但眼看第二爪又抓向她，他又本能地挣扎起来，再挡了一记。
他临终的时候，她哭了起来，说：“五哥，我嫁给你作老婆罢，你说好吗？”
他笑着，伸出扇子般的大手，轻抚了韩小莹的头发。晚了啊，我晚了。
七妹，我其实一直计划在追你。
可那些说好了的计划，我都拖黄了。现在，我真的没时间了。真的是deadline了。
他把韩小莹，生生追成了韩梅梅了。
大家都知道李雷喜欢韩梅梅，一定会追她的，都觉得他们会在一起。可那么久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他什么也没做，谁也没牵着谁的手。
五
他走了之后很多年，她还是很美。
连欧阳克的姬妾见了她，都小声叽咕说：要再年轻几岁，少主看了她一定要害相思病。
但是她再也没有嫁，说自己是张家的人，再不嫁别人。
可是，早知这样，何必当初呢。张阿生是个有拖延症的，韩小莹就没有吗。老五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他迈不出这一步，他怂，那你迈就不行吗？
后来，大家逼郭靖娶穆念慈，只有她不。
郭靖说：“我不能没有蓉儿，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
那一刻，韩小莹又想起了老五：
“要是我在他死前几个月让他知道，我其实也不能没有他，他一生也得有几个月真正的欢喜。”
靖儿，你喜欢谁，就快去吧。说好了的事，打定的主意，不要耽搁。
最近流行背唐诗。来背一句吧：
劝君更尽一杯酒，莫使金樽空对月！
其实不光是追一个人，还有好多事情，大的小的，都耽搁不起。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秋葵酒，味香淳， 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进酒，杯莫停，杯杯尽，喜言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