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源公园里有一块面积广阔的草坪,官方起名日光草坪。
但因为疏于打理,加上总有人来着遛狗,草地就像赵大妈老伴的脑袋,日渐稀疏。
而公园门口指示牌上的烙铜字,因为腐蚀而脱落,剩下三个小字“光草坪”在苟延残喘。
倒也名副其实。
赵大妈晚饭吃的不甚满意,老伴炖的鸡汤忘记撇油,喝两口就堵在了嗓子眼。
“我出去散个步”赵大妈盯着老伴的秃顶。
后者正低头啃着鸡腿,嘴里呜咽地说“早点回来哈,那破公园都要拆了,还惦记你那广场舞呢?”
2.
瑟缩的窝在长椅上的流浪汉,收音机里传来甜腻的女声:
“受西伯利亚冷空气的影响,本市气温将首次低至10度以下,请诸位市民做好防寒准备。”
赵大妈环着公园走了一圈,草坪上光秃秃的,树上也光秃秃的。
她每走到一处空地就念叨几句:王小妹的交际舞,陶大姐的太极剑,孙大娘的现代锅庄……
都要没了啊!
3.
得知公园即将拆迁的那天,赵大妈正在给姐妹们排练走位,有几个人总是抓不到节拍,赵大妈站在音箱旁边,用手打着拍子。
旁边本来带人跳锅庄的孙大娘,关了音乐默默向赵大妈走了过来,在离赵大妈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赵大妈正打算开嗓喊两句鼓励姐妹的话,余光瞥见身侧站了个人,转过头看了一眼,孙大娘好像有话要对她讲。
赵大妈停下了音乐,音箱里飘出冷冰冰的声音:暂停。
整了整头发,走到孙大娘面前,身后都是一起跳舞的姐妹。
赵大妈说:“孙姐,我年轻时候是学过几年舞蹈,你也犯不着三天两头找我斗舞吧。”
孙大娘清了清嗓子:“小赵,公园说是要拆了,告示就贴在公园门口呢。”
4.
“今天咱们几个人凑一起,商量下比赛的事吧。”
陶大姐一身白衣练功服,和几个领头人说话轻声细语。
在人声嘈杂的早市里,几个人不得不使劲向前探着身体,才能听清。
赵大妈手上提着一箩筐青菜,菜叶子上还沾着水。
刚才还在想午饭要给那老不死的做什么。
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要赢!我要赢!”。
5.
赵大妈年轻的时候,在文工团待过几年。
算不上台柱子,但一身功底一直没废。
吃完晚饭喜欢去公园散步,对着湖水即兴跳了两段。准备回家时发现远处已经有人在身后不远处模仿。
在家也是无聊,索性让儿子教她用淘宝,买了个带轮子的音箱,下好歌之后每天在公园教大家跳舞。
和公园里其他广场舞不一样,赵大妈都是靠着底子自编舞蹈,宜静也宜动,全凭心意。
赵大妈自创的广场舞慢慢吸引了很多人,旁边跳现代锅庄的孙大娘不乐意了,毕竟人数流失最多的就是她这里。
孙大娘常常会踩着节拍来和赵大妈斗艳,用句行话,那叫battle。都被赵大妈一套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给挡了回去。
孙大娘还算直接,只斗舞。其他舞的领队,假装不经意讲出的莫须有,则真是暗箭难防。
什么“赵大妈年轻时候和文工团的领导睡过,你看她那腿,能伸的老开了”;“老了还花枝招展的,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赵大妈只是跳舞,优雅的转身,恰到好处的弹腿,仿佛就能把这些流言踢的粉碎。
不回应让人觉得懦弱,沉默就成了恶的帮凶。渐渐地流言烧到了自己的家人身上。
“赵大妈的老伴是她的表哥,你看他俩那儿子,手脚不利落,都是后遗症”。
赵大妈年轻时候带儿子去文工团,她在台上彩排,儿子在后台玩耍。
没注意,被后台堆放的道具压住了半边身子,人小声音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送去医院,治好后,落下了手脚不利索的毛病。
赵大妈退出了文工团,再没跳过舞。
6.
这一次的舞后争霸赛,连个最简陋的舞台都没有搭。
音箱是赵大妈的,声音不是最大的,但好在音色准确。反正公园里没有别人跳舞,很安静。
赵大妈换了条印着大花的长裙,出门前老伴还白了她一眼,“花里胡哨的。”
陶大姐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一支麦克风,絮絮叨叨地跟眼前的人群讲着大源公园跳舞的兴衰史。
说着说着,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人群里也有人开始低声哭泣。不知谁嘀咕了一声,“哭什么,还不如跳舞啊!”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在人群中激起了涟漪,对啊,不如跳舞,大家都跳起来啊!
赵大妈提着裙摆,走到音箱前,插上mp3,走到人群围住空地的中央。
一只手高高举起,阳光穿不过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了一副美丽的剪影。
另一只手提着裙摆,花朵在每个人的眼前绽开,音乐的鼓点逐渐密集而猛烈。人群中的喧闹声也没了声响。
“啪”,赵大妈黑色的小高跟用力地踩在自己的影子之上,和响起的乐曲同时刺进人们的耳朵。
赵大妈旋转,跳跃,睁开了眼。
眼角有泪滑过,而眼前的人群,早已泪流满面。
7.
如果说大源公园的广场舞要书写历史,那一定绕不开她们的舞后——赵大妈。
不过从那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她了,公园修好了之后,也没有。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莫须有的谣言。
只有赵大妈知道,她终于不再囿于过去。那首歌,是当年排练的歌曲,那条裙子,是当年的演出服。
赵大妈手机里一直存着一条消息,是儿子发的,“妈,今晚带小家伙去公园散步,小家伙看见你在跳舞,笑的可开心了。”
赵大妈觉得,老伴的秃头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不用经常收拾头发,干净。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