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河士道终于可以把手从键盘上挪开而不用再放回去了。
世界上有一种无奈叫做“即便你二十年前就拯救了世界，现在还是要为自己的生活打拼奔走”。
士道现在在曾经拉塔托斯克母集团，亚斯格特电子公司在天宫市的分公司工作，职务相当于当地的市场主管，事情既多且繁。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短信。
“哥哥，十香和千代纸很饿了，别加班太晚，我们先吃了。”——真那。
其实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在日本也不是每家公司都有加班文化了，今天也只是因为他自己有一些临时任务而已。要不然单是晚回家就足以让琴里、十香和千代纸大发牢骚了。
千代纸……想到女儿，士道看了一眼手机屏保，那张和十香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孔。她和她妈妈一样单纯、好胃口；像以前的琴里一样爱撒娇耍赖；又像来自真士记忆中的那个真那那样温柔可爱。话说这小丫头的任性是被谁惯出来的？仔细想想好像大家都有责任，十香自然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自己也疏于管教，真那和老爸老妈宠她还来不及，貌似整个家里也就琴里能勉强镇住她。
自己的两个妹妹：一个是有同样基因却没什么共情的崇宫真那，另一个是没有血缘关系却手足情深的五河琴里，都没有结婚。两个姑姑的母性本能都给了千代纸，相当于有三倍的母爱浸润着她，也难怪有时候她放肆得离谱。
士道闭了一会儿眼睛；回想起来，她们最后一次以精灵身份齐聚一堂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崇宫澪死后，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勉强抹去了精灵和魔力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而在这一年里，十一个女性身上的灵力和魔力也在逐渐地消散。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变回普通人类。
魔术师也好，精灵也罢，都不会再对社会有致命的影响力了，艾略特和卡莲决定归隐，不再干涉人类的选择；他们一手创办的拉塔托斯克组织也就此散伙，原本的员工分流到亚斯格特集团旗下的各个分公司。
委实说，士道还曾经担心作为纯正精灵的十香会不会灵力消散之后彻底消失，毕竟她没有人类本体。后来才发现这种担心纯属多余。18年前两人结婚，两年后女儿五河千代纸出生，把一家人高兴了好一阵子。
十香所生的女儿的名字居然是多年前她最强劲的竞争对手，鸢一折纸随口胡诌出来的，真不知道他们选中这个名字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可二十年前，折纸在庆功会的第二天就不辞而别了。她搬了家、退了学，此前为她准备的卧室甚至没有睡过的痕迹。没有人有办法联系上她，包括她过去的上司和同事。士道和十香的婚礼她也没有露脸。
“也罢。”士道站起身来，关掉了所有的电器，离开了那间已经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走廊很长，士道所在的办公室在尽头。一眼望去，前面有一个好像没见过但又有些熟悉的背影。黑色的西装套裙裹着身体，一头银丝剪成齐耳短发，身形苗条，她好像还有点驼背，很勉强才能站直走路。
他也是这家公司元老级的员工了，这层楼里连实习生他都叫得上名字，哪见过这种身姿的女人？
哦，好像听殿町说起过，说最近跳槽进了一个美女，计划当做人事部的下一任经理培养的。奇怪的是，人事部门以外的员工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她。所有跨部门涉及到她的工作都通过邮件完成，殿町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士道追了上去。好歹他当年也是用生命把妹无数的男人。当然现在他也不需要十香以外的女人了，仅仅是想亲睹庐山真面目。
“小姐！”士道叫了一声。
那女人明显听到了，她怔住了一下，但下一秒就加快脚步出了这层楼。
办公室门口就是电梯，士道立刻快跑；他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显然是认得他的声音的，他要直接跑楼梯下去追上她。
好在这里只是三楼，士道冲出办公楼的时候，她正好拐到门口一侧。
“你是折纸吧？好多年没见了！”士道转过脸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他毕竟不年轻了，一口气跑三层楼还是有些勉强；他这才抬起头确认自己的猜测。
那是折纸没错。一只手伸到了士道面前，士道愣了一下，那只手里有一包柔和七星牌香烟，她嘴上叼着的显然也是这个。
难怪折纸刚刚那么匆忙下来还拐进了公司门口的吸烟区，大概是烟瘾犯了。
士道摆摆手，他没有吸烟的习惯。
折纸有些扫兴地收起了柔和七星，摸出手包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烟卷，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有点下垂的胸部缓缓隆起。她夹着香烟，吐出一个蓝色的烟圈。
士道终于得以打量一下老情人的面庞。折纸脱去了少女的稚气，多了一分老成持重；搭上原本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显得格外冷峻。但她看上去绝对比比实际年龄老，士道记得他们两个好像是同年出生的，可曾有灵力延缓衰老的折纸反倒已经皱纹爬满了额头眼角。
不，不只是老，更是憔悴。抵近看才发现她比当年还瘦，重重的黑眼圈让士道不禁想起曾经的村雨令音；即使在尼古丁作用下，那双眼睛也远没有二十年前她斗志昂扬地面对精灵们时的神采。
“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庆功完了就走了？谁都找不到你？”折纸抽完了大半支烟以后，士道终于打破了沉默。
“庆功那晚你睡得好吗？”折纸反问，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这才像她。
士道没有回答。那晚他只觉得很疲倦。明明没有喝酒，却还是头晕脑涨的，只能提前离席就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被子和房间也都乱七八糟的，好像有人进来对他恶作剧了一番。
“这不重要，我问的是你！”士道提高了声调。
“这也不重要。”折纸岔开了话题，又轻轻吸了一口香烟，“大家都还好吗？”
沉默几秒后，士道还是妥协了：“大家都很好。二亚还在做她的漫画家，《Silver Bullet》完结了，她在把我们的故事改编成漫画，连载销量很好；
狂三接手了一部分亚斯格特旗下的企业，她本来就是高智商的大小姐，这么多年经验什么的积累也不少；
四糸乃在一所小学当老师。孩子们很喜欢她，当然还有她的手偶四糸奈。上次见到她时刚订婚，听说现在已经怀孕了；
八舞姐妹开了一家酒吧，托六喰的福，生意兴隆，有时候我们也会去喝几杯；
七罪学了化妆穿搭以后就和美九一起行动了。她现在是美九后勤团队的台柱子；
美九还是做她的偶像，不过听七罪说她现在的私生活有点……嗯……糜烂……一有空就去和不同的粉丝约会享乐，有男有女……
十香和我结婚了，琴里还有真那都没……嫁人……她们还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折纸默默地听着，以至于听到一半，第一支香烟已经烧到了手边。她索性另点了一支。
“都挺好的。”听完士道的话以后好几秒，折纸终于发表了一句评论，她把剩下的三分之一根烟一口气吸到了底，“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现在去坐电车刚刚好，贵士还在家里等我。我不回家他不会吃饭的。”说完，她在垃圾箱上按灭了烟头，径直向电车站走去。
“我送送你吧。反正也和她们说了不用等我。”
折纸没有出声反对。
电车上——
“你说有个叫贵士的人在等你……那是……你儿子？你结婚了？”
“嗯。”
“你……爱人不在家？”
“他早不要我了。”
士道总算明白了，难怪折纸会变成这个样子。一边照顾儿子一边负担母子俩的生活，这样的操劳自然是很折磨人的。
“抱歉……”
“没事，搞大我肚子又甩了我的又不是你，何必道歉……”说着，折纸凑了过来，握着士道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但早已没有少女光滑柔软的触感。手心满是老茧，手指手腕的关节也有些变形了。天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有多么艰辛。
士道用臂弯环过折纸的身体，让她贴近一点自己。折纸会意，依偎在他身上。这些年没有一个男人的肩膀给她靠一靠，想来她很需要这点可怜的安慰。
士道深吸了一口周围的空气。折纸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味，富含雌二醇的女人汗水夹杂着最廉价化妆品的怪异浓香，再混合上烟味。这并不算好闻，但此时士道却觉得有种莫名的魅力。
不知过了多久，折纸突然说了一句：“我到了。”
下了电车没多远，折纸停在了一幢公寓楼楼下。
“今天谢谢你送我到家。”
“快上去吧，你儿子应该已经饿坏了。”
“不急这几秒……”
二楼，一间几乎在他们头顶的阳台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年的呼唤：“妈！您别在下面抽烟了！快上来！晚饭都凉了！”
“我没抽烟！”折纸抬头反驳，但立刻又低下头去呢喃着，“至少没在这里抽。”
士道看向那个少年，二人直线距离不远；他长得很清秀，有点中性化。只是隐约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
“行吧，我也不陪你聊了，我走了，再见！”士道转身。
“好吧，再见，有机会我会带儿子去府上拜访的，希望你地址没换。”
“当然没换，随时恭候。”
折纸点了点头，小跑进了公寓楼。
回去的电车上，士道无聊地刷着手机。他看着相册里自己和家人的点点滴滴。想了想，还是熄了屏，毕竟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得省着点用电。
突然，他从手机屏里看到了那个男孩儿眼熟的理由。
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但他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借着对面电车窗玻璃的反光看着自己的脸。
不理会发色，单看五官的话，那个名叫贵士的男孩儿，分明就是镜中的自己。
原著：《约会大作战》
原作者：橘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