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畸变(22)


文/文小麗

第二十二章  终篇(下)

01

再一次回到佥村,是受到领导的指派,对于这么一个受到网友热议的新闻,任何一个媒体人都不愿放过。我的顶头上司——那个身体微微发福,却始终坚持穿着正装来彰显自己专业的中年女人,知道我是从这里出去的之后,直接把任务甩到我面前:“赵文,这个新闻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如果这次能拿回独家秘闻,转正不在话下!”

天时地利人和?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如果领导大人知道我从小受尽排斥,父母不得已才带着我们远离故土,不知会不会收回这句话。

我还是幸运的,就算降生在佥村这样一个地方,幸好我还有一对真心疼我爱我宠我的父母,还有一个把我当小公主保护的哥哥,如果不是他们,恐怕我现在也早已经结婚生子了吧,就如跟我同龄的那些小伙伴一样。

想到这里我终于对过去释然,一直缠绕在我心中那过不去的坎,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难以越过,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小被同龄人排挤孤立,永远挤不进她们的小圈子中间,因为爱吧,谁不希望得到父母家人无微不至的爱与关怀,可这对于她们来说是那么困难,却被我轻易得到,她们心中不愤不平,只是不敢对父母发作,我不过成了她们发泄不满的可怜代替品而已。

可笑当时的我还为此伤心难过,以至于父母不忍看到我如此痛苦,带着我们远离了这片土地。

如果我早些看开,或许他们也不至于受这背井离乡之苦,在他乡异地一点点打拼。虽然他们每年春节都回来看看,但那几日怎能以解离家游子的愁苦。

也许,等忙过这一阵儿,该陪他们回家住一段时间了。

02

再次见到姜梓蕊,明显感觉她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而是一上来就给了我一个爱的拥抱,“蚊子,你能像现在这样,真好!”,说完还煽情地从眼角滴下一滴泪,害得我捧着她的脸左捏右拉,想看看她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她一瞪眼,拍掉我不停冒犯的手,“臭蚊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想给你玩儿个深情都不行,真不解风情,哎,可怜我还使劲挤出一滴泪来应景,哼!”

“这才是你嘛,小蕊蕊,我还以为有人冒充你呢哈哈!”我笑得没心没肺,作为同学兼闺蜜兼睡在上下铺的姐妹,她自然明白我的想法,一切都已过去了,人只有向前看才有希望,不是么。

一边往前走一边互相倾诉着离别之情,在她这里,我又知道了一些网络上没有报道的事情。

如果说这次网络冲击对佥村好的一面,是终于让这里的人见识到了网络的力量,一些年轻人也知道通过网络来获取外界的消息,看到了别人不一样的生活。

蕊蕊告诉我,现在一些已经辍学的女学生,有的已经重新回到了学校,这些学生更加明白失而复得的重要,尽管不知道家里人会让自己念到什么程度,她们学习仍旧非常努力刻苦。

我笑了,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么,尽管成果还甚微,但起码已略有成效,蚍蜉撼树,焉知不可?

03

辞别了蕊蕊,独自走上通往佥村的小路,两旁挺拔如松的白杨替我遮挡着正午耀眼的太阳,一点点阳光像调皮的小星星,倏忽出来在我身前身后,又倏忽不见了踪影,似在同我捉迷藏。

一脚一脚踢在不时冒出的土疙瘩上,嘴里不时“哼哼哈哈”哼着不成调的《双截棍》,原来这些硌脚的小东西也变得那么可爱,让我想起多少年前,在村子通往学校的时光中,只有它们不排斥我,陪伴着我一次次往返。

进了村子,三三两两的人们在路边闲聊着,看到我似乎略有惊讶,毕竟还没到春节就看到我有些稀奇。

我微笑着同他们打着招呼,嘴里甜甜叫着“叔、婶、大爷大娘”,又让他们吃惊不小,不明白我这个以前只顾低头走路的闷葫芦,啥时候变得这么嘴甜了,我走过去还能听到他们小声嘀咕:“这在外面长大的闺女就是不一样来!”,我在心里偷偷扮了个鬼脸,以后让你们吃惊的地方多着呢。

04

笑归笑,采访要怎么进行呢,我有些头疼。

我明白领导的意思,她让我孤身一人前来,不配摄像没有专车,就是想让我深入到群众中去,打探到别人无法采访到的东西。可是毕竟这里的人都跟我沾亲带故,真得要利用他们的信任么。

不如把以前的存稿随便交一点儿上去?

心里一直矛盾纠结,也就没有展开我的暗访,只是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偶尔停下来在齐三婶门前的槐树下,听听老婶子新媳妇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

更为搞笑的是,我居然也被其他媒体当成采访对象,不停追问我结婚了没孩子几岁了,气得我直翻白眼,本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好么!

突然想起阿兰那个据说已经生了儿子的父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算起来阿兰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也该一岁半了吧?

当然不能上门去拜访,这样一来岂不是暴露阿兰的行踪?眼珠一转,我装作对八卦很有兴趣的样子,成功挤到三婶身边,想要一点点从她口中掏点儿有用的资料,可是没想到根本不用我问,三婶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些有的没的,不管我想听不想听,都哗哗倒了出来,让我怀疑她这个万事通是有多久没发挥作用了,好不容易逮住啥也不知道的我,能让她一次说个够。

05

在此感谢三婶子,如果不是她,我这部作品也没有这么完整。

从她的口中,我得知了最近这段时间佥村里发生的一切大事小情,也才有了前面关于《借贷风波》、《风流债》等等,这些可都是那些外乡记者、网红们怎么打探也打探不到的。

说到阿兰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三婶子“呸”了一口,语带嘲讽:“小文啊,虽说俺不知道阿兰为啥带着阿宝逃走,到现在也没找着,但俺知道肯定跟王建利那个混蛋脱不了干系!别看那混蛋在他老娘丧礼上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呦,可谁不知道他平时对他老娘啥样?为啥他娘等阿兰一出嫁就不活咧,村里人都猜是不是他对阿兰做了啥。阿兰刚走时,她那个男人三番五次来村子里闹腾,嘴里骂骂咧咧,说啥‘阿兰生了个孽种’,闹得可凶咧!”,齐三婶两片嘴上下翻飞,噼里啪啦跟放炮一样响个不停。

“三婶子,没证据可别瞎说。听说他生了个儿子,会跑了吧应该?”我见缝插针,好不容易挤进去一句。

“说到他儿子哦——”齐三婶拉长声音,眼角眉梢有丝兴灾乐祸:“不知是不是这家人孽做得太多,都报应到孩子身上喽。一岁半多的男娃,到现在不会走路不会喊人,身子软趴趴地,小眼里也没有精神,去大医院看诊说是叫什么来着?”三婶子向身边的人询问。

“脑瘫?”我不由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脑瘫,说是这病可费钱来,他家哪有那个钱呦,也是这孩子可怜,他那个妈一看这样,早跟人跑喽!也该这王家断根,一个两个媳妇都往外跑!”说到孩子,三婶子语带惋惜。

听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虽说不信鬼神,可是真得想说一声:老天有眼啊!

“小文,你是不是知道阿兰的下落啊?”齐三婶有些怀疑的盯着我。

“怎么可能呢,三婶,我只是听说阿兰跑了有些好奇而已。再说我在外面这么多年,你们都不知道她去哪,我又不是神仙,咋知道来!”我极力否认,开玩笑,让王家那帮人知道阿兰在我那里,我还想走出佥村么。

06

几天的“假期”转瞬即逝,告别了乡亲们重新回到嘈杂的城市,连夜把手机上存的零零散散的稿子赶出来,第二天交到领导手里,等候着她的雷霆之怒。

毕竟这篇稿子里,一点儿也没有关于齐冠宇小两口的事情,通篇全是我回到佥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与其说是新闻稿,倒不如说是个人情绪的发泄。我已经想好了,如果领导把我炒了鱿鱼,那我就回家先把构思了这么多年的文章先发表出来,圆自己这么多年的一个梦,说不定还能因此专职写作呢嘿嘿,那就不用在这受这等鸟气。

就在我准备把自己打包带走时,没想到领导那千年不化的冰山脸居然露出一丝微笑:“不错,赵文,你这篇文章一发出来,绝对是十万甚至上百万+爆款,在那么多报道所谓‘小爸小妈’的新闻中,你这篇可算是一股清流,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这种现象,很好,恭喜你,你提前转正了!”

我愣愣盯着领导伸过来的右手,有些难以消化:这样也行?我这叫歪打正着么?

07

晕晕乎乎回到家里,倒头便睡,也许等明早一醒来,我就成了失业大军中的一员了,现在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我那篇稿子一经发出,报纸瞬间抢购一空不说,文章也被各大媒体争相转载引用,真真应了领导的预言,爆文啊,这在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这不是最开心的事,最重要的是这篇稿子居然被我们县领导看到了,他在公开场合表示:

没想到在我们县政府带领下,居然还有这等落后的地方,更没想到这么贫穷的地方彩礼已经高到不可理喻的程度,我们县政府领导,要加大力度对这些方面进行整治,并且要引进项目,对类似于佥村这样的农村进行改革,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要争取早日实现村村通公路,户户用WIFI,让村民们能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

当在电视里看到这则新闻时,我们全家人都静默了,过了许久,老爸才说:“老伴儿,我们该回家了!”

是啊,该回家了,夜落归根,在外飘泊这么久,他们也该回家了。


后  记

就在我把全部文章发出来没多久,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手机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那边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是个神经病打错电话时,她终于开口:“小文,谢谢你,你做了一件我这么多年想做,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离家这么多年,一直想回去看看,可是想到村里人的憎恨,多少次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就这样一件件又拿了出来。谢谢你为村子里所做的一切,也许他们没那么恨我了吧,我也该回去看一看了,不知道爸妈还好吗……”那边的声音似乎哽咽难言,说不下去,挂断了电话。

看着已经变暗的屏幕,我莫名其妙,跟爸妈说了这件事情,没想到他们听了以后也沉默下来,许久叹息一声:“哎,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本以为她过得不错。也是,被整个村子记恨,记恨到亲生父母都不愿跟她来往,对一个流浪在外的姑娘来说,确实太残忍也太痛苦,也难怪她惦记这么多年。”

这话说得我更加摸不着头脑,缠得他们受不了无奈缴械投降,才有了开头那章《离佥村而去的两人》。

不管在什么地方,有压迫就会有反抗,我们如此,那位姑奶奶何尝不是,虽然过程如此痛苦,但没有这些先行者,可能永远不会有所变化吧。

为了这个结果,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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