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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今年四十五,我比他小七岁,几个叔叔中,我和他的关系最好。
小时候,家里农事繁忙,大人们没时间领小孩儿,五叔因为年龄小,干不了重活儿,便承担起了照顾我和妹妹的重任。大人们在田地里干活儿,五叔就带我和妹妹到草丛里抓蚂蚱,到稻田里抓小鱼儿,到树上掏鸟窝,或在田埂边玩泥巴、挖鱼腥草……
五叔学习不好,加上家里并不富裕,初中没读完就早早辍学回家,帮家里干活儿,奶奶说,五叔是干农活儿的一把好手,刚分家几年,五叔因为勤劳能干,很快就发家致富了,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我和妹妹与五叔刚好相反,我俩抬不了锄头,干不了农活,但学习成绩还行,相继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因为学校离家很远,车费又很贵,我和妹妹只能在寒暑假回家,这样,待在家里的时间少了,五叔又分了家,我与他见面的机会也渐渐少了。
高二那年的寒假,我和妹妹到五叔家拜年,五叔一家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留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饭桌上,五叔询问了我和妹妹的学习成绩,得知我考了全县第三,妹妹考了全县第五的时候,他高兴地多喝了几杯酒,还说我们老赵家要出两个大学生了,叫四岁的堂弟多向我和妹妹学习,四岁的堂弟却是一脸的不屑,惹得我和妹妹哈哈大笑。
吃好饭,妹妹便带着堂弟堂妹到屋外玩耍,五叔仍在喝酒,我只好在饭桌上陪着他,听他讲他这几年的发家史,也给他讲讲我读书的事情。酒到酣时,五叔给我讲了一件冬日里的怪事……
已是农闲时节,但五叔却并没有闲着,他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五叔像往常一样早起,吃了一大碗面条后,他挎上背包,背包里放着粗麻绳和一盒饭菜,腰间别上一把砍刀,又唤了一声家里的大黄狗,到山上砍柴去了。
因为退耕还林、保护森林的政策,现在,村里人只能砍些枯树干枝当柴烧。人多柴少,附近的山上,早已被大家搜刮一空,五叔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一人一狗,走了很远。走得越远,大黄就越兴奋,飞箭一般地跑来跑去,一会儿钻进草丛里,一会儿跑进树林里,汪汪叫个不停。平常时候,五叔带着大黄狗进山,大黄狗总会叼几只山鼠或是野兔回来给五叔,但今天走了很久,大黄狗一直没有收获。
很远了,远到连五叔也没来过这地方,他停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点上一支旱烟,望着眼前茂密的森林,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大黄更是兴奋,伸长了大舌头,喘着粗气,看看主人,跳来跳去,仿佛在征求主人的同意,五叔点点头,大黄狗便立刻转身钻进树林里去了。
抽好烟,喝好水,五叔抽出腰间的砍刀,也钻进了树林里。今天收获很好!因为太远,少有人来,这里有许多枯树干枝,不一会儿,五叔就砍了一堆柴。
火热的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五叔从树林里钻出来,停下来坐在路边的一块平地上,擦擦汗,喝喝水,拿出包里的盒饭吃了起来。饭菜虽然冷了,但五叔却吃得津津有味,农村人嘛,吃得饱就满足了,吃饱了继续干活儿。
有一阵子没看见大黄狗,没听到大黄狗嚎叫了,五叔也不奇怪,大黄不会走丢的,狗的鼻子最灵了,过一会儿,耍够了就会自己闻着主人的味道回来了。
五叔吃好饭,靠着旁边一块大石头,把背包盖在头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又钻进了树林里。枯树干枝很多,五叔决定多砍些,今天一趟背不完,明天、后天再来背。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边去了,五叔汗流浃背,用麻绳拴好一堆柴,他擦擦汗,眉头松开,再点上一根旱烟,猛抽上几口。五叔烟瘾很大,但他干活儿的时候从不抽烟,可是,一旦干好手中的活儿,他便要立马猛抽上几根,像是要把干活儿时候没有抽的烟给补回来。
“这大傻狗跑哪儿去了?”一股蓝烟飘散,浓浓的烟味弥漫开来,大黄狗一个下午没有动静,这下,五叔也不得不奇怪了,放在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大黄都会跑来露一下面,或是传来几声狗吠,但今天,大黄完全没有了动静。
“大黄!……大黄!……”五叔扯着嘶哑的粗嗓大喊几声,但却没有得到大黄的任何回应,山间只回荡着五叔的叫喊声。
“奇了怪了!死哪儿去了?”不得已,五叔操起砍柴刀,钻进山里找起了大黄。
钻树林,扒草丛,大概找了十几二十分钟,五叔嗓子都喊哑了,仍不见大黄的任何踪迹。太阳越来越偏向西边的山头了,忙活了一天,五叔又感到饿了,他点上一支旱烟,深吸上一口,烟不仅能消除他身上的疲惫,也会让他忘了此时的饥饿,但这已经是他身上最后一支烟了。
这支烟抽完,再找不到,只能明天再来找了,他心想。来到山脚的小溪边,五叔感到一阵凉意,他沿着河往上游找,刚走一会儿,抬头望去,前面一缕青烟升起。
“咦?有人。”五叔快步走了过去,想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大黄。
小溪边,一块宽敞的平地,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三个男的,两老一少,他们衣裳褴褛,头发蓬乱,其中一个老人虎背熊腰,满脸浓密的、黑得发亮的胡渣,另一个老人倒是清秀一些,瘦骨嶙峋,一副花白山羊胡,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又长又乱,又高又瘦,长手长脚。
三人一只手捧着大碗,一只手里拿着什么,正大快朵颐吃着什么,旁边的火堆只有零零星星的火苗,青烟袅袅。三人见到五叔,都是一愣,一脸诧异地看着五叔。
“……三……三位兄弟好,我……我是山上砍柴的,我家大黄狗不见了,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见到?”五叔带着一脸尴尬的笑容问道。
石头上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朝着五叔摇摇头。
“哦……好呢!我再去别地找找。”
“诶,肚子饿了吧,和我们一起吃点!”五叔转身往回走,刚走几步,满脸胡子的老人就用一副粗壮的声音喊道。
五叔刚想说不吃了,但那年轻人却已经快步上来将他拉了回去,山羊胡的老人已经从火堆边的锅里打了一碗什么东西递过来。
“不吃了!不吃了!……”五叔摆摆手。
“吃吧!干了一天活,累了,我们也吃不完的,吃吧!”山羊胡说道。
盛情难却,山里人总是很热情。五叔接过年轻人递过来的碗,一看,竟是大块大块的肉,热乎乎的,冒着热烟,扑鼻的肉香迎面而来。五叔本想问他们要双筷子,但看看三人,他们都是手抓着吃,想来他们也没有,便没好意思问,他往身后摸了摸,才发现包没背来,他的碗筷都在包里,无奈之下,五叔也只好用手抓起大块大块的肉,大口吃了起来,一口下去,这味道简直是绝了!
“老哥,这是什么肉?”五叔边吃边问旁边的大胡子。
“怎么样?好吃吧!好吃那就多吃点!”大胡子答非所问,挑了挑下巴,笑了笑说道。
五叔没有追问,点点头,便只顾着大口地吃着,很快,一碗肉就被他吃得精光。
山羊胡见了,示意长手长脚的年轻人给他加一碗。
五叔心里很想再吃上一碗,但毕竟与人也不相识,实在不好多吃,摆摆手说:“不了不了!吃饱了!你们吃!我还要找我家大黄去。”
但年轻人早已夺过他手中的碗,笑着说道:“多着呢,多吃点,砍了一天柴了,累了,多吃点!”
“太……太感谢你们了!那……那我就不客气了!”一碗热腾腾的肉又递到了五叔手里,五叔抓起来便吃。
“客气什么,吃就是了!”三人见了笑道。
“来,整上两口!”正吃着,山羊胡递过一个酒葫芦。
五叔正觉得吃得有些油腻了,要什么东西来冲一冲油,酒刚好合适。他在衣角上擦了擦手,接过酒葫芦,咕咚咕咚几口下去,一股甜香在五叔的口中蔓延开来。
“啊!好喝!”五叔从未喝过这样醇香的美酒,正想问是用什么酿的酒,突然,他感到一阵晕眩,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就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太阳落在山头,只露出半边脸,山林开始变得昏暗,山谷中回荡着禽鸟的叫声。
“哎呦喂,我怎么躺在这儿……”五叔缓缓坐起,晃一晃脑袋,皱着眉,十分疑惑的样子,他抬头看了看天,“哎呦,天都快黑了。”
他又看看周围,刚才那三人已经不见,“怎么都不见了?咦?地上是什么?!啊?”五叔吃了一惊,心中一阵恐慌。地上满是血迹,血淋淋的骨头满地丢弃着,旁边还有一堆灰黄的毛发,五叔清楚地看到灰黄的毛发旁,有一个血淋淋狗头,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他。
“啊!这……这是……大黄!!!”五叔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难道刚才吃的是……啊!啊!……”他抬起手一看,他的手上竟然也满是血迹,五叔感到一阵恶心,嗷嗷吐了起来,呕吐物里也是斑斑血迹。
“刚才明明吃的是熟的,怎么会变成生的了?那三个人呢?怎么不见了?那酒?啊!大黄!怎么是大黄?”五叔养了大黄三年,早已有了感情,现在却……他想着刚才的一切,真真切切发生过,却又仿佛是梦境,他越想越害怕,那双黑洞洞的狗眼还在盯着他,他心里发毛,于是,他站起来转身就跑,经过砍柴的地方,他也没有停下来拿包,只顾着拼了命地往家跑。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幸好一轮明月高高地挂着,照亮了回家的路。那天,回家的路程变得十分漫长,五叔跑呀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五叔累倒了……
讲到此处,五叔仍心有余悸,一杯酒下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三个人给我吃的是熟肉,我也清楚地记得那三个人的模样,可是,为什么一觉醒来,他们怎么都不见了,肉也变成了生的?……我实在想不通……唉,把我给怕的……”
五叔摇摇头,又倒了一杯酒。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听了也感到一阵惊恐。
“事发后的第三天,你二叔三叔陪着我又去了那里,河边还和那天傍晚一样,但血都已经变黑了,我们把柴背了回来,之后,我就没有再去过那里了。过了几天,我到隔壁村的田老爹那里,告诉了他这件事,他说我不应该去那里,说我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还帮我叫了魂。”
五叔的故事讲完了,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人生有许多事情是讲不出个所以然的。多少年过去,我至今还记得五叔的这件奇事儿,前几年见到他,我又问起他这件事儿,他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二十年了,再也没去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