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秋风劲，又是寒露摘茶时。今天早上五点多天还没有亮，应该还是黎明前的那段格外黑暗的黑夜，已经隐约听见父亲在厨房烧水做饭摆弄锅碗瓢盆的响声，而后公鸡也不停地打鸣，仿佛在催促那些半睡半醒的人赶紧起来。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如今已经不再像小时那样早早起床上学，但是这五更鸡鸣还是让我有点梦回孩提的感觉，于是索性也就起床，准备待天明上山摘茶。
今天的秋风比昨天更加有劲道，我在屋外漱口时已经明显感到凉意，于是回里屋穿上了外套，一件五年前或者更久时候穿过的外套，非常简洁的设计，我现在觉着穿着还挺合适，突然想起当初刚毕业时公司里的一个广东同事说我穿这件衣服像一个民工，也许是这一句无心之言，让我对这件衣服产生了嫌隙之心，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这种看似“不修边幅”的人还是挺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于是这件衣服被尘封在这里许久，今日重现江湖，还真是因为我要干民工之活故而将其披肩出征，想来别有一番意味，当初那个同事还说对了，不知是因为穿了像民工，还是因为要做民工所以要穿它。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古人先见，诚不欺我！
我本以为还要很久才会天亮，不料等我慢慢悠悠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以后，天已经大亮，父亲早已经出发前去山林了，之前他就叮嘱我村里人都去得早，要想多摘，必须趁早，天蒙蒙亮就要出发。我心里慨叹着是不是老天爷趁我不注意，一下子把黑幕给拉走了，不然怎么这么快就大天光了呢，真是无声无息，无知无觉。我赶紧锁好各处房门，带上草帽，提着水桶，往山上奔去。刚出门的一刹那，感觉自己又成了小孩子，有那种跑着去干活的冲动，喜悦和兴奋，不会想任何其他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吧。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虽然我不算太早，也不算迟，山上的人还不算太多，能听到东一角，西一边有茶子击打桶底的声音，还有人群闲聊的话语。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早长的茶子被人摘，尤其是个头大的，自然被先到者先得。进去茶林后，我也边张望，边前行，尽量先找到个大饱满的。茶树也是高矮胖瘦不一，有的旁边荆棘丛生，有的一般长一堆蕨草，总感觉有蛇藏在里面一样。摘茶子有时候就像寻宝，因为那些明显容易够得着茶子早已经成为别人囊中之物，这时你就得去寻找那些藏在深处的元宝，有的可能是被荆棘围住，一般人无法下手，如果你携带刀或者勾等利器，可助一臂之力。有的可能是要在特定的视角才能看到那些“胖球”，但是等你到树下之后，它们又仿佛消失不见了。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跳出局内，全局查看才能看得全，看得远。本来我以为自己只能摘一桶就可以功成身退，完美收工，想不到最后竟也凑足了三桶，想来也心满意足，算是满载而归了。当然最终确实是灰头土脸，茶树干上经年累月的灰不是白白附着在上面的，这是摘茶子必须付出的代价。
农村里各个时节都多多少少有其对应的农活，摘茶子还是以以前的生产队为组织单位来进行的，各个山头各有归属，能看到以前集体劳动的影子。我小时候还有一帮小伙伴跟着一起帮各自家里挣工分或者直接上树摘茶，现在已经基本上看不到小孩子了，老人和妇女是农活的主力，在山林间听着他们聊着各自关心的事情或者村上的八卦也别有一番趣味，在这个小片区，大家各自在一个角落忙活，需要找谁，直接一嗓子吼一声，整个山林片区都能听见，这种通信靠吼的方式相当管用，当被找的人如果没有听到，旁边的人会帮着应答，想想我们真是一个个人工基站。在摘茶子移动的过程中，我也会遇到村落里熟悉的人，基本上都是靠声音听出来的，很多时候树挡住了看不到人，这种听音辨人的能力似乎是儿时记忆留下的，遇到那些长辈我就招呼一声叔叔伯伯，有时候还真怕叫错，然后他们就会打趣的跟我说，你个大学生怎么还来干这个，我也只能笑着说我把这个当做农家乐了。接着自然便是问我找好对象没，什么时候有酒喝。我又只能无奈笑笑，说尽早咯。村落里面的各家各户虽然有时候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吵小闹，但是他们对各家的人员状态，家长里短多少有些了解，不管是真心关切，还是作为饭后谈资，至少他们跟你相识，还经常走家串户，尤其以前那些老人家，他们就像村落里的神经网络，使各个地方的信息得以共享畅通。这一点我觉得比钢筋水泥构造的城市要好多了，那里即使彼邻而居，也有可能陌路一生。
我今天摘的这点茶子虽然没有多少，但是我希望能够给父亲心里一点慰藉。父亲勤勤恳恳了大半辈子，现在依然停不下来，不管什么时节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总能够找到事情去打磨，我劝他多休息看来已经没多大效果，只能够让他尽量不外出打工而在家里干着农活，他那闲不下来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也许改变不了，那我就只能转化让其不要像以前一样干重的体力活，在农村里种点各式农作物，便也会一年到头有活干，但是不会要像外面那样受人约束。以前想着等自己赚钱了，就可以让父母什么都不做，然后安身休息，现在想想这个应该不现实，抛开自己目前能否在城市安身立命这一点还需要好好奋斗来说，父亲也应该更习惯在农村琢磨自己的事情，若真是在城里无事可做，肯定会很憋屈。父母年纪大了，但是他们还是需要成就感来装点自己的生活，在这片他耕耘了这么久的土地上，他能够时常收获一些东西，便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还有价值。像今天摘茶子，我所摘取的数量当然只能是九牛一毛，但是我希望父亲能觉得他的儿子能帮他多收获一点，多一粒是一粒，多两颗是两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是父辈那一代人真的尝过苦头之后才能深切体会到的，我想这也是他们这一代人为何如此勤劳的原因，他们吃过苦，受过累，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以后不愿再受物质贫乏之苦，尤其是他们的后代。感念至此，发现自己又多愁善感了，就此打住。
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了以前看到的那个广告，一个乡下老伯提着一罐茶油，送给城里的一个亲戚，嘴里说着:乡里没啥好东西，这桶茶油送给你。山茶油品质纯净，澄清透明，气味清香，味道纯正。乡里到处都有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