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一生参不透的谜题——《天龙八部》

一梦如是——金庸

《天龙八部》是当之无愧的男人圣经。

《天龙八部》: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却看《天龙八部》中的乔峰,非神,非鬼,非怪,也非人,却似神,似鬼,似怪,江湖中的狂人——他是义薄云天,有情有义的大侠,他是与武林为敌,杀人如狂的魔头。他体健如牛,武功盖世,却一生被“义”字捆绑,身不由己,被“仇”字驱赶,苦不堪言,被“情”字牵绊,痛不欲生,成为金庸笔下当之无愧的一大悲剧英雄。

读罢《天龙八部》,久久不能从故事情节中抽离,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最难以释怀的是乔峰奇情苦志的一生。极致的人生注定是悲剧的人生,极致的人生注定是伟大的人生。《天龙八部》的乔峰和《教父》中的麦克·科里昂把人生走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却都活得淋漓尽致,展现了男儿本色。

《教父》中的麦克·科里昂是男人楷模,他冷静谨慎,有勇有谋,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他的教条是:绝不宽容叛徒,绝不留有后路。他教科书式的黑手党的行事方式让人感叹,他如掌握一切的规律的上帝,操控着他生存的世界的运行。《天龙八部》中的乔峰,是男人心目中的英雄豪杰,义字当先,敢作敢为,纵使小人践踏和命运摆布,不改自己的本色,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他执拗固执的个性让人既无奈又佩服。然而,《教父》中的麦克享受教父的权力,坐拥家族生意,为人敬爱,被许多男人奉为偶像,最后却落得妻离子散,孤独终老的命运。《天龙八部》中的乔峰,放弃丐帮帮主的地位,布衣素食,饱受其辱,却获得忠肝义胆的兄弟,愿意为之牺牲的姑娘,最后用自己的死化解了一场战争。若说《教父》是男人的圣经,那《天龙八部》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武功盖世的儒家之侠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杏林事变,萧峰成功平定叛乱后,依照帮规“自流鲜血、洗人之罪”,赦免了四长老的罪责。——扛起他人的罪责,足显出他的豪气。阿朱重伤后,乔峰听举办英雄大会,为了给交情不深的阿朱治病,他冒险参加,与武林为敌。——珍视朋友的生命,足显示出他的仁慈。在宋辽大战快打响时,萧峰找辽帝对话,让耶律洪基退兵,又念及自己身为契丹人,威迫辽帝,选择自戕而亡。——为国家而牺牲,足显示出他的大义。可见萧峰不是一介莽夫,而是顶天立地的谦谦君子。纵观萧峰一生的所作所为,其无一处不体现着儒家的道义和精神。萧峰最后因仁而死,其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

乔峰身上的浩然正气

乔峰一出场就让众人眼前一亮,从段誉的眼中得来:“见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段誉顿时生惺惺相惜之心,“不禁暗暗喝了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论江南或是大理,都不会有这等人物。包不同自吹自擂什么英气勃勃,似这条大汉,才称得上英气勃勃四字!”这应该就是所谓浩然正气。乔峰的一生都牵挂着武林,牵挂着国家,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利益,随时都可以为了正义的事牺牲自己的性命。孟子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其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有其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正是对萧峰的最好评价。

先去你的塞外,再回我的江南

参一生参不透这个难题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从今而後,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萧峰不知如何说下去,阿朱接着说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这表白直白而真挚无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感人。和心爱的女子阿朱一起到塞上骑马牧羊,躲开尘世的纷纷扰扰如同萧峰在世上唯一的美梦,然而,萧峰心里始终放不下他的深仇大恨,最终亲手将儿女情长埋葬。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阴影魔障,各人有各人的儿女情长,各人有各人的心之所向,交织在一起清官难断,偏偏萧峰坚韧执著,又只为武林着想,把所有的浑水摊上,把所有的恩怨纠缠,免不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若只有萧峰一人,“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那便是场豪迈而潇洒的战役,然而,萧峰身边偏偏却多了个阿朱,他保自身安全容易,救阿朱的性命难,一个人受苦容易,两个人幸福难,牵涉到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而阿朱聪慧过人,心思细腻,心里也极其明白,“萧峰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难险阻’,她明知前路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来两行泪水。”

恨不知所终,一笑免之

当真相揭露,萧峰要寻的大恶人既然是他的父亲,而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报仇,报仇的路上渐行渐远的萧峰不知是否看清这个江湖,如金庸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若要去把这恩报完,把这怨解开,不是与这个江湖为敌,就是与自己过不去,怪只怪乔峰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有坚持到底的执拗,有不怕险阻的任性,这一生明明白白做自己,也不是枉然。只是当初,偏偏是他的豪气与执拗化成致命的一掌,打在了他最爱的女人身上,同时断送了他唯一的得到幸福的可能。萧峰怀抱阿朱的尸身在雷雨之中狂奔,“列国四海,千秋万载,便只这么一个阿朱”,然终是没有了、消逝了。

当萧峰在为大义而舍身,魂归雁门的时候,是否眼前浮现起了阿朱的嫣然笑容与当日的恳求,“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有没有悔旧日太信守誓约,为悲欢哀怨妒着迷,不如,不如当时就不明真相,不分是非,不讲道理,不报仇恨,逃脱了自己悲苦的宿命,不做江湖中义薄云天的大侠,做塞上女子阿朱的丈夫,过上想要幸福的生活,牧马放羊,有儿有女,自在洒脱。有没有恍然大悟,这江湖,不去“入”也罢,这本经,不去“参”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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