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暮春和仲夏,都沉在《鹤唳华亭》的故事里,或悲,或喜,或叹,或怨。煌煌史册多是成功者的华章,而那些被寥寥数语一带而过的失败者也应该有他们的故事。
《鹤唳华亭》便是这样的故事:一个失败的太子,和一个失败的间谍。
瑟瑟以间谍的身份接近太子,以情为诱饵,却套自己入樊笼。瑟瑟盗用了太子的乳名,本作杀手锏,却成朱砂痣。从此,两个阿宝的命运便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们本是一体,互相映照。爱情在此萌发,又被生生斩断。互相凌迟的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终以悲剧收场。
曼曼问我,这部作品到底想表达什么?我说,大概是想告诉我们,一个青春又干净的人在这浊世的泥淖中活得如何狼狈不堪吧。
可终有人向往那青春与干净,即使形影相吊,便也栈山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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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翻雪满梁园的微博,看到她写:上大学时,听一位同学说,人这一辈子,除了情什么都得不到,除了情也什么都带不走。十年过去了,她依旧深以为然。所以,她笔下的故事才如此伤情吗?
重九月夜,阿宝趴在水缸边看着心爱的姑娘用柑子皮做了几盏浮游的小灯,便试探着一厢情愿地认作自己的生辰礼。如果不是他身陷囹圄,这该是多么温馨又俏皮的画面啊。暖黄色的光影里,阿宝像个小孩子一样,既珍且重地捧出了心底最柔软的情愫,那是他与舅舅的故事。
母亲亡故,父亲偏心。每逢重九,给阿宝庆生的,是舅舅。那年,小阿宝神气地坐在舅舅肩头,伸手抓了帽子扔在地上。舅舅非但不气,反而笑着夸他日后必做大事。
“根本不用羡慕大哥的,因为我有舅舅。”
舅舅可以给他买酥酪、蜜酥食,带他去看灯,吃好多好多他喜欢的东西。舅舅可以骑大半夜的马从军营里赶回来,只为生辰之日见他一面,再骑半夜的马回去。
舅舅待他,如珍似宝。他待舅舅,也应如此。只是,冠礼已成,阿宝这个乳名,没人再叫了。
“我派语为定,名为权。”当顾阿宝变为萧定权,剥开亲情血淋淋的外衣,故事开始显露它凛冽又峥嵘的底色——幼失所恃,兄弟阋墙,父子相忌,君臣倒戈。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萧定权坐得不堪又艰难。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顾阿宝和萧定权便不能两存。不是父亲容不下舅舅,是皇帝容不下权臣。顾氏的荣耀,怎能与萧氏的江山一样长久?
父亲的不堪与屈辱,母亲的隐忍与牺牲,舅舅的绸缪与疼爱,亲情之下,利益暗涌,家国天下,实是困局。
金锏携着风声落下,脚心登时一片赤红,不曾想,是如此之疼。君义臣行,父慈子孝。若为君不义,为父不慈,臣子当如何?
可他,终是没穿那双染血的鞋子,终是没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的骨,是我的民。”
道不同,不相为谋。父亲和舅舅的道,盈箧塞路,前仆后继。而他的道,形影相吊。虽然勇敢,却很愚蠢,虽然愚蠢,却很勇敢。
他早就懂的,远在她开口之前。天下万姓,都比居上位者,更易碎。所以,那个与他同名的宫人,走进了他的内心。顾阿宝,又在身边了。
心有憾事,山海难平,何况一口水缸。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两行,他说:“过了今晚,如果我还能出来,还能走的话,我会点一池子灯,还给你。”然后,走进刑堂。
后来,他外出公干,曾买下过一船柑子分给众人,让他们吃完后再一一点起了灯。他很希望这满湖的心灯真的能像她说的一样,可以收走遗憾。为了让她多看一点光,不爱吃柑子的他,把自己吃积了食。
再后来,是相爱,是保全,是告别。
那天,她打扮得格外齐整,盈盈浅笑,立于风雪之中。他亦笑着拥她入怀,再一次贴紧她的面颊,听她说“妾姓顾,回首之顾,名阿宝,珠玉为宝”。她送来了那支鹤簪,也磨利了簪尾,忍将生离作死别。
人生一世,生死何巨,各自珍重,终可抱再见之念。只是已向严冬,只是情难自任。锦绣地狱,一盏微光何足?唯有解脱,才可再入轮回。
宫墙之外,天地何广。可拥美唱和,赌书斗茶;可踏青走马,结社交友;可闾里相聚,把酒言欢;可挟弹架鹰,携狗逐兔。
宫墙之内,生死茫茫。院满残阳,暗影碾全身而过;日坠檐角,孤寂覆苍苍玄黄。几十双眼睛落在身上,是端方君子,是威严君王;千百种业障凝于心上,无可诉愁苦,无可告离殇。
若有来世,当不进庙堂。闲野村夫也好,市井小民也罢,可以同你,在暮春时节,携手登上南山。去看杂花生树,去看群莺乱飞。去听那鹤唳的声音,看它们蹈碎琉璃般的水面,振翅飞入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