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次在考试时接到戈微的纸条了。
无论是他极佳的数理化，还是烂到泥里的政史地，戈微都有胆量照着他传回的答案，稍做些无伤大雅的改动，以防批卷老师察觉，然后再字迹工整的copy到自己的试卷上去。
崇明挑了挑眉，开始一字一字的将自己试卷上的步骤抄到那张纸条上，然后想趁监考老师不注意，扔到地上，让前位的戈微方便取用。
因为这种事做过很多次的缘故，他可以不谦虚地说一句，技艺娴熟。
他扪心自问过原因是什么，无非是情窦初开的喜爱让他勇于冒这个险，即使需要赌上从今往后的信誉。
也许是上天为他不怕死的勇气所动容，助他一次一次逃过监考老师的法眼。
可这次明显没有那么好运。
当那个秃顶的监考老师顶着一张颜色无比难看的脸从不远处的讲台踱步过来，弯下腰，捡起那张写满字迹的纸条时，崇明有些慌乱。
他想的是，如果牵扯到了戈微该怎么办。他看着前座女生披散着的，在阳光中微微闪着柔软光泽的长发，有些失神。
当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多往上看了几行，就能看到纸的最上方，印刷着几个大字：舞弊学生处分表，红得着实有些刺眼。他揉揉眼睛，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跟着级部主任走出了考场。
那一个下午，他都在级部主任暴怒的“你可是个优生！怎么可以做这么丧失学生品格的事？！”“这么做自己不觉得丢脸么？！”“真是堕落啊！”之类的句子和班主任惊慌失措的“不啊，崇明一向遵守纪律，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辩解中，恍惚着发呆。
他在心里和自己打着赌，究竟是表针再跑半圈时，耳畔的喋喋不休，甚至失望愤怒会熄火，还是再跑一圈。
良久，级部主任火气的尾巴终于隐没在了桌边的凉茶里，兴许是口中吐沫的含量大幅下降让主任感到了不适，主任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又看看眼前早就神游四海的崇明没好气的说：“看在你以往为学校争了很多光的份上，这次就先不对你有公告处分，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着，翻开厚厚的记事本，找出那薄薄的一叠处分表，用力的在崇明的名字上划了几下，原本整洁的字迹瞬间面目全非。
他想，果然还是几张竞赛证书比较管用。
走出教导组，指针已经晃晃悠悠跑到了五点。
考试应该还未结束，许久未接触过的静谧让崇明微微有些发怔。
夏初的校园，日界线逐渐拉长，随之拉长的还有南方城市隐没于梅雨中的时间，天气闷热潮湿，衣料黏在身上，痒得很，总令崇明有种长了虱子的错觉。
学校在一片高地上，可以轻松望到远处钢铁森林的剪影笼罩在城市烟幕之下，就像沉默的，灰色的巨人，不言不语。
属于今天的最后一声铃敲响，放松了学生们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学生们匆匆忙忙的交上答卷，鱼贯而出。校园登时活跃了起来，来来往往吵吵闹闹人声鼎沸。
崇明站在楼梯口，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有点轻松。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才是校园应该有的样子。
他在楼梯口站了许久，看着那道身影终于磨磨蹭蹭的从考场走了出来，低着头。松散飘逸的头发将她的脸挡了大半，看不清神情，但崇明能清除的感觉到她浑身散发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也许叫做心不在焉，也许叫吊儿郎当，总之，特别的吸引人。
他就那么站着，站在戈微下楼的必经之路上，他打心眼希望戈微能就此对他说点什么，即使不是表达歉意，即使仅仅是打个招呼，那在他心里也是好的，也是愿意的。
随着戈微一步一步走来，崇明的手心逐渐被汗水覆盖。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七米……三米，一米，零……
崇明看着戈微一点一点的靠近，眼角余光测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擦肩的那一瞬，崇明甚至嗅到了戈微发梢带着的洗发水的香味，恩，应该是夏士莲。
然后戈微继续迈着她优雅的芭蕾舞步伐，一步一步如舞蹈般离崇明越来越远，负三米，负七米，负十米……谁说路程不能为负？当两个人错过的时候，对于其中在意的那方来说，就是负数。
戈微这种轻轻松松无视掉崇明的行为深深挫伤了崇明这颗刚刚在教导组饱经风雨的心灵，他有些无语于她的坦然。
当心里的数字增加到负六十时，崇明听见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诶，那个……今天谢谢你。”他回头，刚刚碾压了他自尊心的少女面朝着他，背光而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