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讲述这些的时候,脸上似乎还带有少女的娇羞。而他,则在一旁呵呵的笑着,露出他因年老而缺失不齐的牙齿。
大约六十年前,她还是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在西安一家万人的大厂里做着打字员的工作。而他,则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档案室做档案员。两个部门离的很近,工作上也有联系,一来二往也便熟识起来。他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放牛、砍柴,什么苦都吃过,但却不识一字。而她,家境在当地还算宽裕,上过几年学。也许他是被她作为北方姑娘爽朗的笑声所倾倒,也许她是被他作为南方男子应有的沉稳而吸引。于是,在那个文化还不算普及的年代里,他们结伴在夜校里学习。她帮助他,从最简单的汉字和算数开始。
比起那个年代下的介绍对象,甚至部分地方封建的童养媳。他们是幸福的。
他向她求婚,她却不应。
她有她的顾虑。他是党员,又有那么好的工作。本应和一个统计或者工人结合,这样对他的前途更有好处。而她自己只是一个不稳定的打字员。
他不顾她的顾虑,他说他可以等。
其实后来我很难想象,平时那样稳重缄默的他,当时是以怎样的执著和坚定说出,“我非你不娶。若你不嫁给我,我便回家乡领养一个孩子终其一生。”这样掷地有声回肠荡气的誓言。
这一等,便是四年。
也许她是真的被这个南方男子的勇气和坚定打动,终于,他们走到了一起。
可是,她的顾虑似乎还是发生了。婚后的第二年,农村重新划分阶级成分,她的家庭被划为富农。在那个年代里是要被打到的,一定要与此相关划清界限。可也就偏偏在这时,出现了他事业的重要转机,单位要转调他去北京工作。她劝他和她分开,别为她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坚决不。就这样的,他为她放弃了提干的机会。陪她走过了她人生中这段艰难晦暗的时光。他为她,放弃了北京优厚的待遇,甘心和她在陕南小城里度过一生。
其实,他为她,她为他。放弃的都不止这些。
我也很难想象出生在在黄土高坡的她,割过麦子的双手。与他,从小在江南水乡生长,在稻田里插秧的双手。是怎样紧紧地牵在一起,就这么,一辈子不离不弃。
经常可以听见他吃不惯她蒸的馒头,她吃不下他煮的米饭而争吵,可也就是这样争吵着,他们已并肩走过了半个多世纪。
他们的三个孩子,兼容着她作为北方姑娘的大方爽朗,他作为南方男子的沉着冷静。他们身体里流淌着贯穿南北文化的爱的血液。
我始终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他与她在晚饭后出去散步。路过一座桥时他忽然转过头对她微笑:“你看,你的大名和小名都刻在这座桥上呢。”我看见了她幸福的微笑,一如照片上年轻的时候。在此之后的每个日夜,我走过苏州娄门街的梅莲桥,总怀着无比深厚的感情。
她给我看他们的结婚照片。生在南方的他眉宇间无不散发着俊朗和刚强,而她也不失女子应有的温柔与灵巧。他与她,就是那么的相得益彰。那小小的黑白相片带着所有的光阴奔涌而来,诠释于我什么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的,Living to love you.
是的,我所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是的,这一生还是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