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久久

初曲、浣溪沙

师傅常说,正邪不两立,若是以后遇到魔修之人,只管替天行道便好。

林久久也一直这样想,毕竟她双目不视,是魔修所为。

只是,她遇到了那个人。

在她双目不视的日子里,所有的人情冷暖,都来的那样真切,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原来,前一刻还和自己言笑晏晏的同门,下一刻就会踩着心窝子践踏尊严。

整个天门,没有一处能让她逃离,这样窒息的境遇。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人。

“你迷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你看不见吗?”

“我?我叫方景行。”

方景行,他的名字里有清冽的薄荷味。

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暗黑中的一点光亮,是景行师兄的。

只是,如今这光亮微弱闪烁,渐渐的,要看不到了。

第二次伏魔大会,如期而至。

大会召开十日,全部事宜由天门大弟子方清欢安排,只是此人经常一手支头的看着众人吵闹,略带猩红的眼眸里漫不经心,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是浅浅笑着。

直到第十五日,六道仙门的黎洛终究忍不住,指着他大骂起来:“我等忠义之士,响应你门派之号,讨伐魔修,可这半月有余,你只是等着,莫不是惧怕那魔修,故意拖延时间?”

“黎师兄消消气,喝杯茶。”方清欢笑了笑,微眯着双眸,开口道,“晚辈知道,各位前辈痛恨魔修,晚辈也不列外,晚辈最疼爱的师妹就是被魔修尊主所伤,只是如今,距离上一次伏魔大会不过百年,各派人才凋敝,若是硬碰硬可是不讨好哟!”

黎洛考虑几番,看了一眼主位之人,问道:“那,依你之见?”

“我?”方清欢挑了挑眉,甚是为难的撇了撇嘴,只是下一刻,猩红的眼眸一闪算计之色,看向了端坐在一旁的曲栾星,“不知道,逍遥门可有什么对策?毕竟,魔修大弟子是你们的前大师兄。”

曲栾星被问得突然,反应过来时,众人的视线已落到他身上,剑眉微皱,声音凛然有致,“魔修乌合之众,只要攻上总坛,其余定然溃不成军。我建议,出其不备。”

“曲师弟果然好办法!”方清欢往大椅后面一靠,径自的鼓起掌来, “兵者,诡道也。曲师弟心有谋略,如此少年才郎,可堪大任。”

“方师兄...”

“三日后,我们直接上总坛。”

方清欢也不等谁在多说什么,大步走到曲栾星身旁,微微俯身,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意十足的在他耳边轻声道:“曲栾星,你不愧是他的师弟。”

而后站直身子,甚是无害的朗声道:“听说曲师弟和你家大师兄感情深厚,若是日后兵戎相向,曲师弟可想过要如何?”

曲栾星看了他一眼,知晓他是故意让自己难堪,正要站身起来,却发现压着自己的那只手暗藏玄机,如何使力都摆脱不了,当即冷笑道:“对待魔修,当除之。”

“好!”方清欢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即面向大厅众人,字句清晰,掷地有声,“我方清欢立誓,若曲师弟亲自手刃方景行,今后,我天门以逍遥门马首是瞻,竭尽全力助其复兴。”

“大概就是这样,你清楚了?”云卿坐在窗边,淡默的说道。

方景行听得清楚,握着的茶盏滚烫,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百骸四肢冷的透彻。

勉强的笑了笑,抬起头来,浅棕的眼眸深深沉沉,“师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就算我不在了,他也可以撑起门派了。”

“你不在?”云卿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眯双眸,缓声道,“你可知方清欢的意思,不怕吗?”

方景行轻抿了一口茶,看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笑道:“当然怕,但所有的源头,都与我有关。师弟因我,受困心魔;清欢因我,偏生执念;久久因我,性命堪忧。与其说是伏魔,倒不如说是除我。”

浅棕的眸子里有些说不清的平和,像是春日湖水,波澜潋滟,却也温润有致,这样柔和,却也坚韧。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人来背负,那我勉为其难,抗下所有。”

这个人如是说道,神情坦然,现在的他,足够可以保护自己身后之人,无所畏惧。

“方清欢此时应该在丹药房,我这个阵最多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你自己掂量。”云卿转着手中的折伞,随意捻了个诀,便消失不见了。

虽说是要来道别,可真到了这份儿上,方景行却有点迈不开脚。

“谁在那里?”一道微凉的嗓音轻响起来,带些沙哑的摩擦,听着就叫人心疼。

方景行大踏步的走过去,却看见她硬是坐起来,连忙过去要扶她。

只是还未等手碰到她,反倒被她抓住腕间,只见黛眉微皱,湛蓝的眸子看向自己,却没一点焦距。

双唇苍白干裂,带着犹豫的样子思忖了一会儿,才肯定的开口道:“景行师兄,真的是你。”

“久久,你‘看’不到我吗?你不是有天眼心诀?”方景行惊诧的在她面前挥着手,看她仍旧毫无反应,不禁担忧道,“我不知道,你竟伤的这样严重。”

“景行师兄,是在担心我?”林久久浅笑着,虽看不到,但这个人现在就在身旁。

方景行微叹气,伸手抚向她的眼眸,指尖略微颤抖,也带些凉意。

这双眼眸,许久之前就是这个样子,湛蓝温润,却也凌厉,略弯的弧度正好,像是新月一样,自带疏凉。

“久久,对不起。”方景行的声音轻浅,像是清冽的玉珠跌落冰河,温润淡雅,“现在想想,我其实很怕死,有你在身边,至少,我会是安全的。”

许是很久没有这样坦诚了,方景行都忍不住轻笑起来,有些讥诮的味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做大师兄...”

“我的景行师兄,只有你一个。”林久久伸手握住那微凉的指尖,放在自己的掌心处,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如果这世上只有我的身侧是安全的,那这身侧之人,只能,也只是景行师兄。”

掌心滚烫,烧灼掌纹。

这世上,方景行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

渐渐温热的手掌揽住她的脖颈,往前稍压,轻吻着她的眼眸,带些凉意,带些柔软,带些薄荷的清冽,浅尝辄止。

“久久,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准伤我师弟一分一毫。”方景行在她耳边沉声道,而后,又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如往常的雅致,“还有,你一定要活的比任何人都要长久,这两件事,你可应我?”

或许是期待的太久,或许是太过的欢愉,或许是,是景行师兄。

林久久才没有第一时间听出他话里的不妥,轻轻点头,唇角上扬,甚是愉悦的朗声道:“好,我应你。”

脚踝铃铛微动,四周的气流开始缓慢的流动起来,方景行站起身来,最后一次极其认真的看着她,仿佛要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林久久,我要走了。”

这是方景行第一次认真的叫她的名字,浅棕的眼眸都不再是温润的样子,那样决绝的眉目,一生至少要有一次。

“景行师兄...”

还想要说什么,只是那人脚边空气流转,不过眨眼,就消失了,只剩下她未说出口的寂静,还有满室残留的清冽。

遥记鲜马怒衣裳,东风欢情西风恶,斜晖残阳世炎凉。

谁道陌上人如玉,旧游春扉空枝头,纤云月沉暗香来。

中曲、西江月

方清欢常常在想,如果在很久之前,他就把久久留在身边,是不是往后的生命中,就不会出现方景行?

可他知道,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如果。

原定计划是三日后攻上魔教总坛,但只是一晚上的时间,方清欢就变了主意,决定立即攻上总坛。

众人不解,又无可奈何,只得匆忙收拾行装,趁天未亮,就偃旗息鼓的到了魔教总坛的山下。

方清欢一袭白衣劲装,墨蓝纹底,金丝勾勒,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仙侠风流的韵味。

眸子微微流转,看到了不远处的曲栾星,慢慢走过去。

他浅笑如常,声线却冷然,“听闻,逍遥门大师兄之位仍然悬空,你天资不错,他日修为不会在我之下,难道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这是我门内之事,用不着你多操心。”曲栾星冷然的看着他,隐隐的露出些杀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只要别忘了誓言就好。”

“哦,是吗?”方清欢双手环抱,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曲栾星没有搭理他,扭头转身离开了这里,走到人群稀薄的地方,默默站在那里,看着高山之上微弱的光亮,握剑的右手有些颤抖。

初晨微凉,雾茫露重。

“徒儿,你怎么给为师这么多芝麻饼?”南君蹲在那满满五大箱的芝麻饼前,看向方景行,墨金眼眸眨了眨,勉强克制口水流下来。

方景行半蹲下来,有些宠溺道,“师傅,我有些事情要去做,所以这些先给你留着。”

南君歪头好奇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能,不长时间。”方景行也不多说,浅浅笑着。

“师傅,你坐好。”方景行让她坐在大椅上,自己则跪在她的脚边,字句清晰,清冽悠长,“弟子方景行,拜首师尊南君,今生无它念,愿长留千古。”

这些话说的太过艰涩难懂,南君歪着脑袋,皱眉表示很迷茫。

“魔尊,不好了,那些正道打进来了!”

方景行站起身来,问道:“外面可有人在抵御?”

“几位师姐师兄已经在外面混战许久,只是那些人偷袭进来,怕是撑不住了。”

“师傅,我们去看看。”

事到如今,唯有一搏。

所有的战事,贵在快字,胜在诡字。

魔修众人退守在盘云峰,勉强抵御着进击。

就在下一个魔修要命丧黄泉时,一道烈火划破云中,绚烂耀眼的在地上碎裂开来,逼退了黎洛的长剑。

“哦呀,徒儿你看,这里好多人呢!”墨金眼眸的少女乘云而来,笑得欢快,一袭纹绣红衫,金丝滚烫,甚是美艳众生。

三界魔尊,南君,第二位大乘期魔修。

云雾慢慢散去,南君双脚落地,有些高兴的意味,“徒儿,这么多人,是来入教的吗?”

黎洛讥笑一声,不成想魔尊竟是个女娃娃,当即捏了几个诀,祭出玄琅剑,朝她飞剑而去。

六道仙门的镇门之宝,传说力量无穷,玄琅剑一出,饶是大乘期之人,怕也是会受重伤。

只是一瞬间,火花四射,烈焰滔天,天空像是呈现出一柄赤焰宝剑,紫金流云的衣衫略微浮动,白皙的手单握住那柄赤焰,横在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冲击。

浅棕眸子清冽雅致,墨黑长发随风飘动,他微微勾唇,邪魅横生,朗声大喝,“破!”

玄琅剑受到震击,剑身微动,发出一声刺响,黎洛连忙收势,停下攻击。

对面那人笑了笑,右手略松,那柄赤焰瞬时消散,他挪了挪脚步,站到南君身侧,看着诸人,缓声道:“师傅,这些人,是来找徒儿的。”

方清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猩红的眼眸里,有着掩藏不住着杀机,“今日来,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吧?”

“我只问一句,如果我来承担所有,你是否会收手?”方景行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也知道,今时今日,是该有个断绝了。

方清欢微微勾唇,看到他身侧南君,眯了眯眼,“她贵为三界魔尊,倘若你出事,她又怎会袖手旁观,方景行,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听闻,此次伏魔大会,要制裁的是三界魔尊。”方景行淡然的说了一句,异常平缓,没有起伏。

只是下一刻,飞血嫣红,漫天流动,他身形微动,一手却已插入南君的心口,焰火烧灼,细碎炸裂。

他微微抬手,轻阖上了那双墨金眸子,轻声道:“对不住了,师傅。”

而后,他往前一推,少女的身体从崖边滚落下去,万丈深渊,浓雾缭绕,眨眼之间,就已不见踪影。

方景行擦了擦手,眸子微凉,云淡风轻道:“现在,我是三界魔尊了。”

他朝着曲栾星缓步前行,然后停住脚步,低声道:“看在你曾是我师弟的份上,这份尊荣,我送给你。”

嫣红漫天的那个瞬间,曲栾星只觉得甜腥翻涌,曾几何时,大师兄竟变成了这样,手刃恩师,也无动于衷。

手中的长剑微动,曲栾星捏了一个诀,赤墨的双眸紧缩,左手结印便稳稳的穿透方景行的周身大穴,鲜血横流。

“为什么要杀她?”曲栾星慢慢蹲下身来,看他口中鲜血肆溢,颤抖的问道,“她不是你的师父吗?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你就当真想要这三界魔尊的名声吗?!”

方景行胸口甜腥泛滥,大片大片的鲜红,蔓延在身后,像是艳丽的图案,凄凉美艳。

神态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年少,只是,往事不留,回忆伤人。

勉强的笑了笑,眸子还是温润有常,沾染着鲜红的手,轻轻握住曲栾星冰凉的手,剑尖朝着自己,动作轻缓的抵住了胸口。

良久,他轻声道:“杀了我吧,师傅还等着我呢!”

曲栾星看他满是安和的笑意,不知为什么,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没有丝毫的犹豫,长剑入内,嫣红肆意。

“景行师兄!”

金光四射,雷声轰鸣,炸开了一条缝隙,像是一把利刃,直直的朝曲栾星而去,他一时躲闪不及,脸颊被划开一道,细微的血渍蜿蜒而下。

方景行身子轻飘飘的落下,像是断线的纸鸢,只是下一刻,就被那人揽在怀里,像是对待稀世珍宝,那般轻柔小心。

林久久很少失态,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头一次。

只是,不好的预感,布满所有思绪。

“景行师兄,你看看我啊!”林久久连忙封住他周身大穴,有些颤抖的样子。

方景行勉强睁开眸子,看到是她,苦笑道:“傻丫头,你来了。”

“景行师兄,你撑住,我这就带你找师父。”

他伸手握住那人的手掌,喘着粗气,却依旧说得清晰,“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这辈子,算是我对不住你了。”

“景行师兄,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只是你别说话了。”

湛蓝的眼眸里薄薄淡淡布满了氤氲,那样哀伤的样子,真叫方景行心疼,他想安慰,可是大限将至,所有的意识都开始涣散起来。

“久久,我一直记得你,如果有下辈子,换我对你好了。”

过往如梦,走马观花,欢笑落泪,都已成空。

至此,第二次伏魔大会,以三界魔尊南君及其大弟子方景行身死,而最后告终。

之后,林久久带着方景行的尸首回到天门,一连五天,都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方清欢日日守着,他还记得那日林久久的眼神,直到现在,仍旧那般清晰。

那是,巨大悲哀之后的空洞和茫然。

直到第七天,房门开了。

“久久。”方清欢唤了她一声,上前来要扶她,可林久久却微微侧身躲开了。

她后退半步,慢慢跪倒在地,眸子微垂,一派疏凉,“师兄,我要离开天门了。”

方清欢手掌紧握,勉强扯出微笑,“你是想出去游历吗?师兄知道,无论你想游历多久,天门依旧是你...”

“师兄,你知道我的意思。”林久久清冷的开口,朝着他慢慢俯身叩首,“不孝弟子林久久,今日拜别天门,望大师兄成全。”

“久久,只是几个字,你就断绝了我们十几年的情分,我就当真比不得那方景行?”方清欢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

林久久默默起身,抱起身后的方景行,眼眸看向怀中之人,满满的都是温柔宠溺。

良久,她才缓声道:“师兄待我万般好,只是在那之前,我已遇到了景行师兄。”

这世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是那样刚刚好,从此不敢忘。

盘云峰上不再热闹,只是对于林久久来说,都一样。

她本就身受重伤,还强行运功,已经突破极限,直到现在,体内仍旧是气血翻涌,怕是不多时,她也会因耗尽真气枯竭而亡。

安放好方景行后,她已是精疲力竭,喉间甜腥泛滥,一不小心便喷涌而出,嫣红顺着指缝落下,胸口就像炸裂开来一般,粉碎肌理,痛入骨髓。

只是,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缓步慢行,带着清冷。

下意识,就将方景行护在身后,冷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微微行了一礼,一手撑伞顶在身后,一手执扇立于身前,缓声道:“小女子云卿,是来救你和他的。”

黄昏无限微愁,冷月无边微凉。已是乍暖还寒时,更深露重几许。

酒酣最是入梦,茶薄最忆故人。莫道帘卷西风处,飞星传恨几重。

尾曲、鹊桥仙

江北小镇总是有些凉意,即便是盛夏。

“娘亲,我要吃这个。”稚嫩的声音软糯,拉着她的衣角,看着街边的芝麻饼,咽着口水。

那人怀里抱着许多吃食,但还是没有犹豫,微微点头,朝那小摊子处走去,开口道:“老板,给我包两份。”

“好嘞!”老板应道,笑了笑,“这位夫人还真是宠爱女儿,大清早就亲自出来。”

她似乎不太会客套,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给你。”那人把包好的芝麻饼递了过去,又蹲下身,擦了擦她嘴角的芝麻粒,然后领着小姑娘继续闲逛。

看到她又抱着一堆吃食回来,那人自然又是一顿数落。

“景行师兄,”她从怀里这些吃食里,拿出一样递了过去,轻声道,“你喜欢的红豆酥。”

只是这一句,那人就安分下来,红着脸拿了过来,小声道:“谢,谢谢。”

不过是昨天晚上嘟囔了一句,没想到她还记得。

看着她湛蓝眸子里的宠溺,那人有些脸红,转身说道,“肚,肚子饿了,我要吃饭了!”

她难得的笑了笑,柔声道:“好,我这就去做。”

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庭院中站立一人,右手执扇,左手撑伞,慢慢回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羞,却满是温润的男子,轻声道:“好久不见,景行。”

方景行眉眼依旧温和,浅棕的眸子里是浮华过后的沉稳内敛,五年的岁月并没有给他留下过多的痕迹,一如记忆里的少年,进退有度,儒雅有致。

“你来了,进来喝杯茶吧。”方景行眉眼温和,笑得浅淡。

“这几年,她还是很在意你。”云卿看着去拿吃食的林久久,轻声道。

方景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虽然还能用天眼心诀去“看”东西,但有的时候还是会出现偏差,伸手去拿东西,偶尔会落空,然后眉宇间默默懊恼,模样怀疑。

也许没有发现,看向她的时候,自己总是会温润了眉眼,浅棕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柔软了的时光。

“她待我一直都很好,明明都是死里逃生,却还是处处为我着想。”他如是说着,只是忧伤涌动。

他微垂眼眸,声线莫名暗哑,“明知道和我在一起会苦不堪言,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你又怎知她不是甘之如饴?”云卿饮了一口茶,声线轻雅的说道,“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现在反倒后退了?莫不是,你还没有和她说过心意?”

一语中的,到叫方景行不知该怎么回答。

正巧此时林久久拿了吃食往回走,就差一步便要撞到一旁的暖炉,方景行赶紧过去拉住她,声线紧张,有些嗔怪,“小心!这些东西不拿也罢,左右她只是喝喝茶,一会儿就要走了,你不用这样费心!”

这话是没错,只是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云卿心里腹诽,却也有了算计。

等他俩坐下后,云卿端坐了身子,十分正经的说道:“我今日来,是替某人传个口信,他想见见你。”

“谁?”方景行左眼微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逍遥门代理掌门,曲栾星。”

有关往事,林久久最不想记起的,就是曲栾星。

即便在盘云峰,曲栾星没有真的往方景行的心口上入剑,而是恰到好处的偏离了,她也不会想要感谢那个人。

总是会有些许的介怀,无论是什么,都会让她感到不安。

那个时候,若不是南君散去一身修为救了他们,只怕现在只剩白骨。虽然现在的南君无论是身子还是心智,都堪堪只有八岁,就连过往的种种都已忘却,但现如今安宁平乐的日子,实属不易,她不想这种日子再次失去。

那种蚀骨剜心之痛,她不想,再体会一遍。

怀里的小人儿渐渐熟睡,慢慢的放到被褥里,轻盖上薄被,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直到细微鼾声的响起,她才默默的走到廊间,坐在那里,听着远处的蛙鸣,近处的鼾声,一时失神。

“你皱眉头的样子,真的不好看。”微凉的指尖抚上那眉头,一下一下慢慢的抚平,带着些笑意的味道,清冽悠长,在她身侧徘徊。

她垂下眼眸,却也默然。

方景行坐在她的身边,离得她很近,几乎是和她肩并着肩,看着她神情默然。

那双湛蓝的眸子,微微垂着,藏起来的心事,仍旧是那样直白的露于人前。

她真的,不适合这样忧郁。

抬头看着月夜,似乎是明亮了些,就连声线,也是明朗温和,如同往常。

“似乎遇到我,你总是受苦了。久久,也许没有我,你会更好。”

林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听着他声线清明,带着一点温润,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渐渐的,就清凉下来。

浅棕的眸子默默垂下,有些哀凉的意味,或深或浅。

“可那里,没有景行师兄。”许久之后,林久久才轻缓的开口说话,字句清晰,低音萦绕,落在那个人的心上,“现在很好,这里有家,有你在等我,我并不是一个人。”

寥寥几字,胜过千言。

方景行不知道现在的心情作何,微微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可胸口却又被填得满满的,叫他无法呼吸。

什么时候,这个人的情话说得这样好?

这个人,一直都在他身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一直。

“久久,明日我见完他,有话和你说,你在集市的大树下等我。”

星辰如斗,夜月低沉。

许多年不见,那人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温雅如玉,平宁有致,那双浅棕的眸子,微微含笑,却有疏凉。

“大师兄...”不由自主的,低声呢喃道。

许是声音太过清浅,或是凉风太过喧嚣,那人眉眼微动,缓缓抬手来,又像是想起什么,复又垂在身侧,只是笑道:“好久不见了,栾星。”

“你从来都没有这么称呼过我,大师兄。”曲栾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又涩又苦,弥漫在心头,难以言说。

方景行看着眼前的少年翩翩如玉,已经是风采俊逸的少年郎,不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甚是欣慰道:“你已是代理掌门,旧时的戏称已经不合适了,栾星,你长大了。”

赤墨的眸子微闪,没有缘由的,就有了一层氤氲,好像只有在他面前,总是会稍显狼狈。

差点落泪的时候,他转过身去,面对着斜阳沉沉的余晖,有些艰难的问道:“你们,现在好吗”

方景行稍稍愣神,随即明了,看着他的背影,暖声道,“很好。”

“她对你一向很好,一向都很好。”曲栾星明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可偏偏还是想要问,还是想要他亲口说,还是想要知道,他过得很好,很好。

“栾星...”

曲栾星突然丢了一件东西过来,没有回身,声线有些微凉起来,“这是凝气丹,对你身子好,你快走吧,我想多待一会儿。”

“栾星...”还想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背影斜长,莫名的寂寥起来,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也许,这就是人生,要面临许多抉择,也要无愧这些选择。

他选了林久久,就不后悔。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曲栾星捂着嘴的手,才慢慢垂了下来,水韵弥漫,已经浸透了他的心。

回到集市上的时候,已将近酉时,但因是七夕,街上仍旧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照明了整条街道。

可方景行没有找到她,在那棵大树下,没有她的身影。

只是想了想,就又往前走去,那人是路痴,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

这一条街有些长,从街头开始慢慢往前走着,身旁经过许多人,欢声笑语,可这些,他都没有注意,他就一直往前走着,像是知道什么一样,步履坚定,没有犹豫。

很快,就走到了街尾,那里也有一棵树,只是略微小了些,也矮了些。

那里有些昏暗,只有几盏稀疏的花灯挂在上面,勉强算得上装饰,可那棵树下面,端坐一人,脊背挺直,默默地,就坐在那里。

方景行仍旧是喜欢看她的侧颜,有些微冷,有些孤寥,却是正正好的颜色。

慢慢的走了过去,停在她的身后。

那人听到了脚步声,连头都没有回,声线轻冷,略有厌烦,“在下在等人,对别的没有兴趣,请走吧!”

方景行没忍住,微微的笑出了声,果然,这个人还真是受欢迎。

一听这个声音,林久久连忙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看着他,“景行师兄?是你吗?”

虽说天眼心诀能让她“看”到,可一旦入夜,还是不怎么明了。

只是还不等方景行说话,她就大步走了过来,没有丝毫偏差的,就握住了那双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万分呵护的样子,“是景行师兄,你的味道不会变。”

方景行看着她的模样,湛蓝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宠溺的意味,一点一点的占据自己的心底。

这个人啊,终究是走了自己的心里,没有一点防备的,就深刻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微微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窝在她的脖颈处,眼泪滚烫,烧灼过往,竟有这样的一刻,想和他白头到老。

“景行师兄?”林久久不敢动,任由这个人抱着自己,默默地哭着,不知所措。

方景行抹了一把眼泪,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然后,在她耳边轻缓的说着,字句清晰,落在心上。

“久久,我爱你。”

许是等这一刻太久了,除却激动之外,就只有感怀。

林久久轻揽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点点头,笑得和一个孩子一样,喜极而泣。

“恩,我也是。”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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