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95年。
那是一个计划生育的年代。而我的父母，积极响应着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少生优生。
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弟弟妹妹。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你有弟弟妹妹，妈妈就会失去工作。
我的父母在28岁结婚，29岁有了我。如果在他们年轻时生二胎，不是罚款十多万就是失业。在那个年代，十多万是什么概念，十多万可以买两套房子。而失业，则意味着连今后的基本生活都满足不了。恰好，我的父母那时，有房有外债，无车无存款。
去年妈妈刚刚过完五十岁生日，就在今年的上半年，就在手术室外，我的心脏被狠狠抓住，我被爸爸紧紧抱着。对，就在手术室外，我用自己的所学验证了，肿瘤。那时我痛恨自己，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有用又无能的专业。我的专业，可以让我知道是什么情况，可以用专业术语来解释这样一种现象，可以追根溯源找到病因，却不能帮助妈妈解除痛苦，不能还当自己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在陪床的时候回过一次家，家里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匆忙的原状。垃圾桶里的垃圾充盈着微生物生理作用生成物的味道，果蝇已经繁殖到了不知道第几代，而做饭用的两个锅，已经长满了白色的菌丝。我流着泪，收拾着这些仓促的后果。
那时，我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妹妹，也许她会在所有人都瞒着我的时候，半夜偷偷打电话哭着告诉我，妈妈生病了，妈妈今天要做手术，妈妈高血压做不了手术被推出了手术室，也许她会哭着告诉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给她做饭了，作业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让妈妈签字了，老师已经找过她很多次了。也许她会告诉爸爸，没关系，姐姐就快回来了。我想，我不会再在意那一次考试，考试再重要也没有妈妈重要。我想，妈妈也不会因为女儿不在身边而没有足够的胆量进入手术室，因为她有另一个女儿陪着。我想，妈妈手术后我回到学校也不会担心爸爸上班后没有人照顾妈妈了，当然也不会担心探病的人太多而影响妈妈的休息了，因为我的妹妹有足够的任性也有足够的胆量，拒绝别人的探望。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二胎开放了，而我的妈妈已经快要五十岁了，我希望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而我的妈妈，已经超过了高龄产妇的年龄。可是就算妈妈坚持生二胎，我想，我也是拒绝的，我已经承担不起任性的后果了。而我，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曾经想象过出国留学，旅居海外，遨游世界。现在，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我逐渐地，一件件地放弃了，身上的枷锁一个一个自己自愿背负，性情也逐渐开始沉淀。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早早结婚，至少这样，我能强迫着自己安定下来。
那日，小姨说，突然感觉你长大了，小姨老了。可是小姨也仅仅三十四岁的年纪，同样因为是独生女，放弃了漂泊自由的梦想，于是，嫁人，相夫教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磨平了棱角。
所有的痛苦在我看到那句“不敢死，不敢远嫁，只想努力挣钱，因为他们只有我”时，终于化成了泪水。原来如此。
如今，二胎开放，我看到了那么多相差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兄妹，姐弟。我也曾羡慕过别人漂亮时髦的姐姐，帅气好学的哥哥，只是命中注定，命里缺缘。于是我只希望自己成为那个漂亮时髦又贴心的姐姐。只可惜，这个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妈妈手术后，十一来到了我们家。购物车里满满的都是十一的狗粮、狗链、衣服、玩具、驱虫药。很多人都说，你是真的把十一当弟弟养啊。是啊，我所有缺失的爱，都给了十一。
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了，我一定要有两个孩子，贴心的小哥哥，温柔的小妹妹。我不想自己缺失的爱重复到他们的身上。我要他们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幸福的家庭。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