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词人,在梦中沉沉地睡了一晚。梦见什么了?欢乐的场面,悲伤的情境,可能都有。
这次是愉悦的内容。梦境,往往是最纯最能动人心的,即便是令人恐怖的景象。
可惜,五更时分,天太冷,词人被冻醒了。醒后一看,刚才所做的梦,与现实正相反。现实呢?只有悲伤。
看到令人悲伤的现实,与梦境一作对比,更觉悲伤。
他不是没有过这梦中令人愉悦的经历,或者说生活状态。
确实拥有过,而且比这梦境更令他舒适、自在。
因为他曾经是皇帝啊!
听到门帘外传过来的潺潺雨声,他不禁感叹:浓郁纯美的春意又要凋残远去了……
浪淘沙·帘外雨潺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我们早已知道,他是李煜。
中国历史上有他这种遭遇的皇帝不多,但确实有;有此遭遇,也有此感叹的皇帝可能也有;有此遭遇,有此感叹,而又能以水平极高的词作表达出来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你意思是要再次给他那超人的文学天赋和绝妙的词作以赞美是吧?是不是也还要摆出他生在帝王家、身居皇帝之位的情境,来反衬、感叹进而赞美他的文学天赋和文学成就?
不了吧。
因为这叫轻重倒置,主次颠倒。
身居皇帝之位,国家兴衰、百姓苦乐皆在自己手中。身处这个位置的人,他的作为,对国家、对天下苍生的影响,绝非无足轻重,更非可有可无,而是大得很,无以复加。
那么,他的作为,最主要的应该是治国,不是别的。因为你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在别的位置上。
先得有点责任心、主动性吧;然后得学一学治国之道之策吧;接下来,得把主要精力用在治国之事上吧。
重,就是这个;主,就是这些。
然而,我们的李煜先生并非如此。对南唐百姓、南唐社稷来说,其罪大矣。
且看他的感叹: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很感人,真的很感人。艺术感染力强啊。
李煜即位之时,南唐实际面临亡国之险。
如此形势之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才是正常的。还有什么事比亡国更大、更危急?亡国可能意味着身死,自己死,成千上万的百姓也死;亡国,还意味着所谓的宴饮、雅聚、诗词唱和统统完蛋没机会了。
如此形势之下,拿那么多精力去做别的,研究音律、书法、诗词、绘画,是傻呀,是逃避,还是荒唐?
我觉得,对于李煜这样的人,是可以从文学角度分析的,毕竟是词林高手。但不能忘记从另一个角度看,从他的实际身份角度分析。
而且,即便是分析李煜的文学作品,比如这首《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如果把重点放在了单纯的艺术手法分析上,绝对有“精神毒害”作用。
学文学作品,文学是重点,但这里的重点与非重点不仅仅是一种机械的比重、机械的操作。
为什么把杜甫推崇为诗圣?仅仅是因为他各种体裁都擅长写,艺术水平高吗?
人们说,他生错了地方,不该生在帝王家。有道理,也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