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六月某一天,毕业班的我脸上带着一丝忧伤逡巡在教室里,抓住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女同学,和她们大谈高考之前的离别情绪,直到她们眼眶发红,我便借机抓起她们的红酥小手,陪着她们在暖风熏人的夏日一起垂泪。
就在我耍流氓耍得兴奋之时,忽觉背上一凛,冷汗涔涔,回身一瞧,眼前赫然浮起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正是我校著名才子教师老胡。老胡猥琐地笑了两声,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跟我来。我跟在他后面,心情忐忑得象落入流氓之手的纯情少女。
老胡将我带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淫笑两声,伸手便往自己下身摸。我惊恐地一手拽腰带,一手紧护菊花,只见老胡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本书来,柔声对我说:小戴你快毕业了,今后未必能再见,这本书且赠你留念。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终究没有发生不伦事件,而是上演了一幕依依惜别。十多年后,昨夜我从书柜里抽出这本叫《诗人哲学家》的书来,翻开扉页,上面的题字依然清晰:九天鲲鹏,碧海长鲸。老胡赠。我心头一紧,差点从眼里流出些液体来。老胡是我最敬重的恩师之一,当年他对我寄望甚高,可我逐渐在流年里消磨了斗志和理想,除了交过一个哲学系的女友,既没有当上哲学家,也没有当成诗人。
其实说起来,老胡并非我的任课老师,但只要听过他上课的学生,鲜有不佩服他的。他与别的语文教师不太一样,几乎从不带课本,往讲台前一站便开始天南地北,从朝代变革讲到诗词歌赋,从宫廷秘史讲到海外风云。他很容易便陶醉到自己的演说里去,两眼望天,手舞足蹈,抑扬顿挫的韵律使他的故事总是听来跌宕起伏,情感充沛。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爱听他扯,但可惜他教过的班语文成绩却常常扯后腿。不过课本里的知识我多半已淡忘,他当年讲过的野史却偶尔还被我拿来塞在专栏里骗取稿费。
那时的我喜欢弄些酸溜溜的文章,偶尔发表在报刊,吸引无知少女给我写信。老胡有次在文学兴趣班上远远看着我赞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但是我盯着他因上千度近视而迷离的目光,总疑心他要看的其实是别人。
再后来填志愿时,我又找过他一次。他建议我去中文系,但我鬼使神差地读了理科和工科。
他三次的期望都被我辜负了,不知是他真近视还是我太不成器。十四年后,我已经被时光和现实斗败,并没有什么大的出息,只是业余时间写点文字骗吃骗喝。但我静下来时总还是想起老胡对我的寄语,也总是想起他在课堂上手舞足蹈、自我陶醉的神情。老胡显老,我并不知他究竟的年龄,只知他当年便须发皆白,想来十四年后的今天,已然是垂垂老朽。他对我如此错爱,而我在这些年里,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他,足见我是个多么寡情之人。
其实我猜测许多如老胡一样的教师,退休后多半是想见到当年的学生的,不止是我,还包括所有赞过的、骂过的后生,不管曾经是学霸还是学渣,现在开的是奇瑞还是宝马。看看这些孩子在岁月里的变化,感慨下时光在彼此脸上留下的沧桑,可能是他们暮年的乐趣之一。
当然也有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个像老胡一样的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