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夜晚的石牌桥,吹不开阿强紧锁的眉头,石牌桥边上是低矮的棚户区。在灯光照不到的街边角落,偶尔有几只流浪猫出没,阿强用力跺了下脚,发出斥呵声。猫们惊慌四散奔逃,顾不得街边散落的食物。阿强笑了,稍稍驱散了同阿珍争论南方北方而带来的不快。阿强继续向前走着,街边杂物胡乱堆放在一起,像极了生活里问题叠着问题。天上一轮红月亮颓废的发着光,照不亮路上孤独失意的灵魂。阿强暗自想,我的忧伤该同谁讲。
从远处看到路边街角一个像是坏掉的广告灯牌,灯牌下站着一个女郎,炎热的天气下,姑娘穿着很清凉,装扮过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是欢喜还是悲伤?阿强想着心事慢慢踱步到灯牌附近,姑娘向他招手“帅哥来做头发”。阿强见惯了这种伎俩,从心底鄙夷这种女人,但今夜不同,阿强想自己的忧伤无处释放,找个陌生人谈谈也好。阿强回话“不做头发,谈谈忧伤。是否有故事对我讲?”阿丽见惯了客人所谓嘴脸,初次遇到要在发廊谈忧伤的人。顿时来了兴趣,笑嘻嘻甜腻腻的声音“我有故事,你有酒吗?喝一杯听一段故事你不亏。”
阿丽做出一个弯腰邀请的动作,红月光照在阿丽身上,给阿丽本就艳丽的妆容又增添了一抹柔美。阿强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依稀能辨认出眼前这个女人浓妆下是一张稚气未脱清秀的脸庞,样貌不坏。阿丽一双风尘满布却无比真诚的大眼睛,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前的男人身着随意,紧锁的眉头,低垂的嘴脸。仿佛满脸写着忧伤。阿丽想这也是一个失意孤独的灵魂,如同自己一样却又如此不同。不同的是自己的忧伤深埋心底,不愿也不曾跟人讲。不知道到是不是红月亮的关系,还是刚才男人的一句话,阿丽想听故事了,我想把自己的经历讲一讲。阿丽想到此俏皮了一下,用她那笑嘻嘻甜腻腻的声音大声说道:“客官里面请!”说完直起身来笑了,眼前的男人也跟着笑了。
阿强显得有些拘谨,身体紧绷着随着阿丽前后脚走进店门,阿强进门后感受来自粉红小灯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一个不大用来洗发的皮质躺床散落在房屋角落。几张沙发,一面镜子。镜子前摆放一张理发用的转椅,镜子上挂着一圈灯泡,发出粉红色的光。没有看到镜子前理发专用的工具台,就连通常发廊上方悬挂的时尚发型图片则被替换成了暴露的画像。
店里对外的窗户挂着厚厚的粉红色窗连。看到此情景阿强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他哪里见过这番场景。阿丽看眼前男人拘谨可爱的模样,不禁莞尔。笑称:“看你紧张的样子,姐姐又不吃人,要看便看个够,房间拐角还有一个暗房,暗房里还有张吱吱响的小床。要不要姐姐带你参观一下。床单还是喜羊羊的呢”阿强打断女人的话头,正色道 :“无关吱吱做响的床,今夜只谈忧伤,不看也罢。”
阿丽见男人说的坚定,眼神也柔和了起来。“你跟我通常遇到的客人不同,在你眼里我看不到猥琐。好吧,我们只谈忧伤。”阿丽说完坐在散落在一边的沙发上,看到阿丽真诚又渴望倾诉的眼神,阿强止住了要离开的念头,在同一张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刻意同阿丽保持着距离,这距离像来自世界的两端。阿丽见阿强坐了下来,打开了话匣子,仿佛有一肚子话要对这个男人讲。阿丽拿起火机翻找着沙发前的茶几上烟盒,晃了几晃试图找烟来抽,可是烟盒里空空如也,就像阿丽空空的心房,没有为谁动过情,所有人不过逢场作戏一样。阿强看到阿丽的动作,伸手从裤兜里掏出自已的烟盒抽出两只,伸手递给阿丽一只,把另一只叼在自己嘴里,又拿出自己的火机,点燃伸到阿丽面前。阿丽用左手食指中指随意的夹着阿强递过来的烟,送到嘴里,歪过脑袋凑近了火机,右手虚扶着点燃,阿丽熟练的抽起了烟。阿强自己点燃烟后,把烟盒放在茶几上两人都能够到的地方,而后靠在沙发上也抽起烟来。
阿强见阿丽动作便问道:“看这熟练的动作,姑娘也是老烟枪了,也是有故事的人,姑娘如何称呼。你跟我见过你的其他同行不同,你的眼里有忧伤同时还有希望,不同于她们眼中的死灰色。”阿丽拉过烟灰缸,在缺口处用涂满指甲油的左手食指弹了几下,将烟灰抖落。烟灰缸里插满了各种牌子的过滤嘴,像一件件小事充斥着生活,灰烬深处只留下鸡零狗碎。
阿丽抽完一支烟,用手把烟屁股重重的插进烟灰缸,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我叫阿丽,这当然是花名,我们这一行你也知道,很少用自己的真名,名字只是称呼。”阿强讪讪的嗯了一声,暗自想自己唐突了。连声说着对不起。阿丽重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后又开口:“没所谓,我的故事不复杂,简单讲我的家在一个小山村,山连着山。除了种田少有别的技能。年少不更事,被人介绍说是打工,结果被骗到ktv经理不是打就是骂,还被迫跟客人……说到此处阿丽停顿了一下,又抽起了烟。
阿强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透过粉红色的光,房间里烟雾翻滚。阿强听着阿丽的话,想着自己的心事,盯着眼前窗子悬挂的窗帘开口说:“我叫阿强,你知道的么,这也不是真名,我只是你人生路上偶遇的小石子,路过了就是路过了,以后路还长。我们只是暂时相遇。”阿强又点燃一支烟,依旧看着眼前的窗帘“其实我也不是本地人,也是流浪的鬼,我们那里是海边。有沙滩……”阿丽听到沙滩,风尘满布的大眼眨了几下,明显对海风、翻涌的海浪充满了兴趣与向往。阿丽接过阿强的话:“难得遇到海边的人,说实话我一直想去海边。我说过我们那是山村,除了山之外,连接着的还是山。我想在柔软的沙滩上散步,海风微扶,夕阳下奔跑,沿着海岸线。浪起时轻轻打在脚踝上,像温柔的手。我还想在海边椰子树下枕着微风明月,看着漫天繁星美美的睡一觉”。说完阿丽自顾自的笑了起来,阿强也跟着笑了起来。阿丽觉得奇怪问阿强你又笑什么?阿强依旧笑着只是此时没有了刚进店门时的拘谨多了一丝放松。“你不怕睡到半夜,椰子从树上掉下来。砸到脑袋上,牛顿苹果树下得出的是万有引力定律,而你在椰子树下得出的只能是脑震荡”
阿强笑着说这番话,阿丽在沙发另一端抽着烟,听完猝不及防一口被一口烟呛到,又想笑又想咳,终是咳到眼泪流了出来,嗓子发紧。伴随着咳嗽和笑声阿丽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几口水,喝水时还在笑。又差点被水呛到,过了一会阿丽不咳了,复又笑着说:“阿强你挺逗,这脑子咋想的?椰子掉下来确实该脑震荡”。阿强也被刚才阿丽的样子逗笑了,跟阿丽讲“女娃不要抽烟太凶,说正经的想没想过做别的职业,毕竟这个行当,有点难说出口。没有别的职业技能无所谓,可以学嘛,毕竟还年轻,看你刚才对沙滩描述,应该学习起来不难。试着做点别的行当,还年轻,等过几年年龄一大。你还能竞争过小姑娘么?再者说这钱赚着花着也不心安理得。”
阿丽看着烟灰缸,手指夹着的烟也忘记了抽,眼神变得落寞起来。幽幽的说到“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泥沼是地狱,每日每夜也煎熬,想想家里病重的双亲没脸面对,我已经不干净了。这我知道,可是看病需要一大笔的开销,整日陪着笑脸接待一个个所谓客人,周旋其中真心是累,我也过够了这种生活。同行的姐妹有的被别人带到别处,弄一所房子圈养起来,好一点的去到别处嫁做人妇,把以前的事都埋藏掉,可是有几个愿意过这种生活的。”
阿丽此刻说话开始带点颤音,眼角有泪划落,阿强也跟着无奈,取出桌边纸巾向阿丽递过去。“我不是有意惹你落泪,我只是想你真的不应该入这行当”说完房间内良久的沉默,两人都不做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红月亮从窗外照进来,却照不亮两个人的生活。此刻阿强想起还留在出租房里默默抽泣的阿珍,对比阿丽,阿珍简单的多了,有正经的职业。对自己用情专一,去他娘的南方北方,阿强想通了。看了一下时间,对阿丽说“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人等我。我不想让等待的人再伤心了。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阿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全新未开封的烟轻轻放在茶几上。
阿丽抬起头对阿强说:“抽了你的烟,挺不好意思的,留个联系方式吧。明天我给你买两条”。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真诚。阿强此刻走到房门口,没有回头看不到阿丽的眼神,只是扬起手随意的摆了摆。脚步更加坚定的要回到出租房,想立马见到阿珍。
阿丽没有起身相送,心想阿强真就是人生路上偶遇的小石头。想着阿强刚才的话,抬头看着红月亮,产生一种阳光照在心头的感觉,暖暖的,就是心底的黑暗也仿佛被照亮一个角落一样。
阿强走出了房屋门口,抬头也看了一下红月亮。想到阿珍此刻正等待着他,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阿强离开了发廊,看路边的事物也不再觉得烦躁。脚步加快了,他想快点见到阿珍,阿珍是多么的可爱。
阿强刚才说谎了,他们那里的海边没有椰子树,当然也不会把阿丽砸出脑震荡。那里除了捕鱼出海,也大多没有别的出路。大海边风力只有发电风车静静矗立。其实他也来自小地方。
好像坏掉的灯牌广告,明明灭灭的闪了几下,忽又亮了起来。上面有几个字——梦幻丽莎发廊。
后记:关于南方北方的争论,还有阿珍与阿强的故事,在改编五条人乐队歌曲的文章《广东姑娘,南方北方》欢迎翻阅。
本文改编自五条人乐队另一首歌曲《梦幻丽莎发廊》。
树上 2020年 8月30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