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来就不讨喜,农村一向是重男轻女,父母一心盼望这胎生个儿子,谁成想又是一个丫头片子。生产那天,奶奶一听产婆说是个女娃,就撅着嘴,把脸拉个老长,转头便不愿再看她,连带儿媳妇的月子也懒得伺候,而父母也略带失望。她的出生带给家里的并不是欢声笑语,而更多的是伴随着奶奶的不满,父亲的借酒消愁还有母亲的低声落泪。
不到一年,还好母亲又有了,全家都用心呵护着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却忽视了这个早已出生努力寻求关注的她。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的“围追堵截”,父母带着未出生的弟弟连同不到两岁大的她一起投靠到了远在大庆的姑姑家。后来母亲又生产了,这次确实是一个男孩,可把家里所有人都高兴坏了,总算一切没有白忙活。
在大庆时,他们一直都睡的是床,所有人更多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弟弟身上,而她一个没有人过多注意的小女孩,终于有一天得到了家里所有人的注意—她生病了,又是发高烧又是一直拉肚子。父母带着她去医院看病,医生治了两个星期,毫无起效,最后直接宣判这孩子没救了,劝家长放弃治疗。出院后,由于医药费等各方面的支出使生活难以维持再加上孩子已经出生,父母决定回辽宁老家。连夜赶回老家后,她几乎一点意识也没有了,记得她刚离开老家的时候是能站着的,而现在回来时却只能躺着了。家里的姐姐本来十分开心可以和妹妹玩耍,可是看到躺在炕上脸色蜡黄、毫无生气、指甲都是发紫的妹妹,姐姐一点儿也不喜欢了,甚至有点害怕,总想逃得远远的。而且这个妹妹晚上总是发高烧、咬牙、说梦话,吵得家里人晚上都睡不好,家里都变得阴森森的了。后来多亏她有一个在农村开诊所的舅舅,靠着每天打着乱七八糟的吊瓶,最后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脑袋有没有烧坏,这孩子将来会是怎样。
她七岁时,村里同龄的孩子早早就上了学,而她却是每天都在哄着弟弟。一天母亲问她想去上学吗,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她说她想再等弟弟一年,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上学了。然后她就像是一个孩子王一样,带着弟弟跟村子里的孩子们东村西村的疯玩,上树、掏鸟蛋、捉毛毛虫、找“老倒”,而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表现得比男孩子还勇敢,男孩们都可喜欢和她一起玩了。
后来,她八岁了,父母把她和弟弟一起送到了学校。当天下午有老师询问班上有谁八岁了,八岁的同学可以参加升级考试,如果考试通过了,就可以不念学前班直接升一年级。听到老师的询问,班上有很多同学都开始举起小手来,而她一开始就把手举得高高的,她原以为凭借她在家和姐姐学的知识已经足以应付考试,所以她一直表现得很自信。可是试卷刚发到手,她就从里面逃了出来,她发现她一道题她也不会,那天她整个人哭惨了。后来她就继续在学校的学前班念书。慢慢地,她发现班上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和她做朋友,原本之前和一起玩的男孩子也不太喜欢跟她这个女孩玩了,他们和她的弟弟玩得更好了,她也很是开心。她不愿意让弟弟看出自己在班里受排挤,她在弟弟的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开心,她不说,他也一直没有觉察到。
她在学前班遭到了女生们的联合排挤,班上形成了以学前班老师的两个女儿为核心的小团体。女生们因她总是流鼻涕而嫌弃她,嘲笑她。而她呢,也没有钱买零食送给她们,所以她们玩耍的时候总是不喜欢带她,而这时候的她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教室里。一天课间的时候,班上的孩子们在吃零食,她突然间看到一颗红的粒粒滚在她的脚边,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她从来没有吃过零食,她太想尝一尝味道了,可是正当她要把它放在嘴里的时候,“姐,你看她居然捡地上的东西吃。”一个女生尖着嗓子说,声音大到整个班都听得到。瞬间她被吓到了,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脸红,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我……我没有……”她嗫嚅地说,“我没想吃,我只是把她捡起来……我没想吃……我真的……”她小声地狡辩着,泪水却已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后来这件事被越传越远,班上更没有哪个女生愿意和她一起玩了。
四年级时,我转到了这个班级。我初次见到她,她长得黑黑的,脸上有三小块斑点似的疤痕,其实这疤本身并不明显,可是由于她人长得比较黑,在强烈的黑白对比下,显得尤为突出。听说这是她八岁的时候被狗给挠的。那时她和弟弟还有村子里的孩子们一块儿玩,不知是哪个调皮捣蛋鬼带着她的弟弟去打狗。后来她一转头就发现自己的弟弟不见了,紧接着又听到狼狗的怒吼和弟弟的哭喊,所有的孩子都吓得疯了似的逃走了,而她却一个人抄起一根儿苞米桔往狗叫的声音跑去。后来他们都得救了,弟弟毫发未伤,而她却满脸是血,最后脸上、头上都留下了疤。头上的疤被长发掩住了,谁也没有见过,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这时候的她虽然一个人总喜欢安静地待在角落,但是班上却再也没有人敢忽视她。她的学习成绩极好,但是她和班上每一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对每个人都是淡淡的,你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好像也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最初,这个时常把头埋在书桌里的女孩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注意,直到那一天。那天我是负责倒垃圾的值日生,可是就在我把垃圾箱高高举起准备把垃圾倒进垃圾堆的时候,突然一个粉红色的本子从垃圾箱里跑了出来,我十分诧异怎么会有同学把整个本子丢掉,心中暗暗抱怨这个同学的浪费。可是当我翻开一看,却发现这是一本日记,日记本上并没有署名,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一个人需要有朋友吗?不知道,至少我现在并不需要。世间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每一个人都是会背叛的,甚至是父母,全世界你唯一相信的就只有你自己。他们只喜欢他们想喜欢的,而我就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喜欢的,因为我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一个存在,家里是,学校也是。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也不愿意说,更没有人可以说。因为现实就是那样,我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归根结底无非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关注和爱护,可是结果呢,一切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的努力只是让他们开始惧怕而已,他们永远都不会真心喜欢我的……”我赶紧把笔记本合上,内心既忐忑又好奇,随后我把它塞进了书包跑回了家。后来过了好久,我才知道这是她的笔记本,而这本笔记并非无缘无故被丢在垃圾箱里,而是由于某个同学的恶意捉弄。最初因为我不确定这本日记是不是作者故意丢弃的,并且也不知道这本日记的主人是谁,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归还。而后来出于好奇心,我翻看了这本日记,看过之后,我就更不敢把这本日记归还给了。就这样,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开始走进了我的视线。
对她关注的越多,我越是心疼这个女孩,我好想抱一抱这个生活中经受了如此多苦难却又异常倔强的孩子。她只是太缺少别人的关爱了,而她又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深埋于心从不外露,然后倔强地表现出自己很勇敢的样子,最后一切伤心痛苦都一个人慢慢咀嚼。但是上天总是不遂人愿,我在这里只呆了一个学期就离开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她。
每当我走在街上看到那些和父母撒娇的孩子时,我总会想起她,如果她也有这样美好快乐的童年,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