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雪哑哑地落着,四野一时无声。
“你听说过记忆吗?”它的声音如寂夜里,突然落下的水滴声,令人毛骨悚然。
她闭上眼睛,早已没有翻身的力气,压在身上的破棉被,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墙上的一张被撕了一半的照片,是几个孩子的笑脸,摇摇欲坠。
而记忆,如空气里飘浮的灰尘,附着在她的周围,星星点点,无法呼吸……
烈日。一个女人从谷地堆里走出来,挥汗如雨,汗水落在稻草叶上,压弯了草叶上,轰然坠地,消失无影。
“伢子们,回家了。”几个放牛的幼童闻言,远远地跑来,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靥,哄笑着,牵着母亲的手,嚷嚷着谁找的草地更多。
隐约地,像是传来沉闷的轰炮声,仔细竖耳一听,仿佛又只是人的错觉。
“娘,这是什么声音呀?”孩子清澈的双眸好奇地张望。
女人便停下来,耳边开始清晰地传来听不懂的的口号声,还有整齐的踏步声。随后,一个、两个、一群穿着土黄色军服的陌生人朝他们走来。
女人微张着嘴,又马上低下头,沾着黄泥黑土的脸上看不清面容和表情,孩子们怯怯地躲到她身后。
领头的那人,转身说了几句,便笑容猥琐地朝他们招手,阳光下,镶着金子的牙格外刺眼。
女人紧紧地抓着孩子的手,没有人动。
那人便没了笑容,举起枪对准他们。又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是几颗漂亮的糖果,指着孩子们。
女人抬起来,满脸的惊恐与绝望。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急急地从队伍里跑出来,对着领队人点头哈腰地一阵比划,又对女人道:“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拍张照片,不要反抗。”
女人不敢松懈,紧张地看向走过去的孩子们。那人见状,又堆起满脸横肉,把手中的糖送给孩子们。“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孩子们拿到糖果,兴奋地把手举起来朝她摇晃:“娘,真的是糖果!”
看着安然无恙的孩子们,女人还没来得及露出笑意的瞳孔被一点点放大,血丝一瞬间布满了她的瞳孔——子弹埋进了她的左胸。
“不——”她看到刺刀剖开了她孩子的胸膛,鲜血涌出来,汇成小溪,还有“魔鬼们”狰狞的表情和刺耳的笑声充斥她整个世界。
“同志,醒醒。”她听到有人在唤她,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缓缓地睁开眼,一个白衣护士关切的看着她。
记忆一点点恢复起来,她突然针扎着要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他们在哪里?我的孩子,你们去哪了……”
没有人回答这个可怜的女人。女护士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伤口好不容易才缝好,可别又裂开了。”
一个身着绿色军装的伤兵见状,拿出一张皱巴的相片:“这个是不是你的孩子?”
女人只看一眼便夺过相片,盯了一会儿,把有日本兵的一半撕得粉碎,把自己的“孩子们”捂在带血的绷带上,痴痴地呢喃:“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伤兵还在愤慨地说:“那小日本根本不是东西,竟要挟人民群众拍一些“亲善”的照片,简直可笑至极,他们以为这样就……”
可是女人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而她的心,在她的孩子在她眼前活生生被残忍杀害的哪天,就已经枯竭了,成了她日复一日的噩梦。
“想起来了吗?”它问,“困在你记忆的灰尘。”
她睁开浑浊的双眸,执着的盯着那张照片,好像她的孩子们还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摊开已经剥开的糖果纸,满足地笑着说:“娘,这糖真甜。”
“现在,你一生的记忆灰尘都回来了,它们手拉着手,牢牢地包围着你,陪在你身边。哪怕此刻你孤身一人,也也不会感到孤独了。”它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是几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颜。随后,它化作一粒小小的灰尘,隐匿于空气之中。
墙上的照片被一阵无名风摇晃着吹落在地,而她,安静地、永远地睡着了。
朝晨,太阳重新从东方升起,万物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