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神采飞扬的骄傲少年,在23岁的年纪,变成一个为了几毛钱的利润而抱怨颓废的便利店老板。
小影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就会成为阿远的女朋友。
童年的阿远,阳光,帅气,皮肤微黑,头发有一点自然卷,眼睛很亮。他总是很骄傲有神气,能让村子里所有的同龄小伙伴以他为头领,他说要去爬哪个山头,大家就去爬哪个山头,他搭的小草房说不让谁进就不让谁进。小影一直觉得自己对阿远来说是特殊的一个人,因为他从来没对自己设过限,不管爬山钻洞冒险还是等她一起上学下课,阿远从来没有丢下过她,阿远在石榴树下搭建的小房子只有她能进,阿远家后面的橘子只有她能摘。阿远和其他伙伴发生分歧,划分“阵营”,小影总是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多年后,小影回忆起那时阿远给自己的“特权”和信任,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尾,很多人很多事,走着走着就散了。
小影对阿远充满了崇拜。她喜欢听阿远跟她描绘自己的理想,她永远都忘不了,每次阿远说起各种机械设备时的神情,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对理想的热爱。山村的三月开满金黄的油菜花,安静温柔的小影和明亮骄傲的阿远就这样一起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一直走到了初中。
乖巧努力的小影在初中渐渐被成绩推着走,成为了站上主席台领奖的“优等生”,明亮的阿远依然活泼调皮,他会在午休时趁着女同学睡着,在她嘴角倒几滴水,然后笑话人家睡觉流口水。小影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放学回家路上,故意拿出来给阿远看,阿远笑笑却不说话,只是之后每次放学都坚持在小影的教室门口等她。小影和写情书的同学糊里糊涂在一起,又糊里糊涂的分开,阿远始终不言语,也不在她面前提他。
对于乡村的孩子,中考是他们人生的第一个分界点。
小影考上了县重点,阿远的分数却只够去中专。因为喜欢研究机械,阿远去他父亲打工的沿海城市读技校。小影学会了玩QQ,加的第一个好友是阿远,她常常羡慕着阿远能够和父亲团聚,还能学习自己喜欢的知识,而重点高中学霸多如浮云,她过得一点也不轻松,城镇的同学也不够友善。阿远是她心底藏起来的骄傲和柔软。
小砖头手机上的小企鹅一闪一闪,阿远偶尔和她说起技校里的男生宿舍,说起上课的见闻,说他学会抽烟了,说宿舍里其他人都抽烟,就他一个人不会,被视为异类,说第一次吸烟是多么的难受,说他其实很讨厌抽烟。小影听了很心疼,但她相信阿远是特殊的,他才不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好几次,她都差点没忍住给阿远发那四个字。
阿远的技校只读了两年,便跟着父亲去工厂上班;小影的学习进入火热阶段,渐入佳境,更攀层楼。联系越来越少,再次见面时,阿远骑着新自行车来找小影,他变得精瘦,更黑了点,头发成了短寸,痞痞的笑着,话不再多,偶尔说起打工时认识了一个邻村的女孩,最近总是在找他玩,不知道要不要追她,问小影觉得她怎么样,又说,你好好读书,前途正好。
小影望着他骑自行车离开的样子,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是他教会骑的。但以后再也不会有和他一起骑车冲刺各种陡坡的时候了。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况且早已忆不起当时的心境。
阿远继续在沿海打工,小影去了远方读大学。寒假回家,阿远开着自己买的比亚迪,恍惚间小影觉得他脸上神气依旧。他终是和邻村的那个女孩谈恋爱了,偶尔走在路上遇到他开着车,他坚持要载她,望着前面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小影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彻底从阿远的人生中退出了。
曾经一起玩遍的山村成为了每年只回一次的巢窠,曾经光着脚丫子一起嬉戏的“青梅竹马”,再见面时,只有寥寥几句话:“你还在读书啊”“是啊”“哦,有空来我家玩啊”“好啊”。
阿远和邻村女孩结婚了,第二年小宝宝也出生了。不多久,阿远经历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他的父亲在工地意外受伤而去世。望着襁褓中的小孩,和柔弱悲苦的母亲,阿远用公司的赔款在山村开了一家小便利店,守着孩子,陪着母亲。
过年,小影去阿远的店里买鞭炮,阿远一个人坐在狭小的收银台里,光线阴暗,他抽着烟,对小影说起货架上所有商品的进价和卖价,感伤薄利难挣,抱怨山村乡亲不支持生意。小影沉默的听着,不知该从何安慰,她看着阿远头顶上空缭绕的烟,觉得仿佛是一个牢笼,紧紧地困住了阿远,而曾经明亮的少年,此刻却仿若不察,只一心低头数那地上的烟屁股。
说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走在时间的刀尖上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