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游离

    第二日,奶奶给人捎的话有了结果,小花托人带来了雨燕要的课本,送来书本的不是别人,是王涵阳和刘星宇。

    当王刘二位同学站在院门外喊:"孙雨燕,孙雨燕"时,雨燕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随手翻看一本破旧的连书皮都找不见的小说巜岳飞传》,听见大门外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先是一楞,而后马上探起身趴在窗口透过玻璃去看,见是两个男生站在大门口,心里纳闷,应了一声后,就赶紧下床找鞋子。

    两个男生互相推诿了一下,伴着哐哩哐啷的自行车撞击门槛的响声进了院子,他们是骑了自行车来的,骑得急,额上正冒热气,汗珠子也出来了。雨燕穿了一只鞋子,拖着另一只脚,出了房门,招呼他们进屋子,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又互相推诿了一阵没进去,王涵阳说:"田小花让我们给你送课本。"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捅了一下旁边的刘星宇,刘星宇慌里慌张从自已的书包里掏出一榻课本,堆在雨燕怀里。

      "害你们旷课了!"雨燕一边接住递过来的书本一边抱歉地说。心里已是满怀十分的感激之情,忙招呼他俩进屋,又朝着大门外喊奶奶,她自己腿脚不方便,希望奶奶找一些吃的来招待一下她的同学。王涵阳见刘星宇见她这个状况,却慌了手脚,由其刘星宇提起自行车后梁,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已准备出门了。这助人为乐的勇气转眼又返回到了脱逃罪过上。"我们还要回去点名,走了,走了"两个口里胡乱应付着,逃一般跑去。在他们心里,自已显然还是个孩子,做了错事,第一个怕的人是家长,何况还是受害人的家长,就更增加了要逃脱的理由。雨燕转身把怀里的书本堆在窗台上,等回过头单腿蹦着追出去时,只看见两个人骑了自行车的背影,已上了石椁桥,向远处驶去了。

    其实这件事,在刘星宇和王涵阳这样的年龄,本是不会当做什么事的,从小到大,淘气闯祸的事对他们来说,早已思空见惯了。今天送书来,刘星宇自已都觉得匪夷所思。他本是个大大咧咧,大小事不上心的人,在班里虽长得高高大大,已经很有了男儿顶天立地的身坯子,但因为学习成绩平淡无奇,个子又长得比班上同龄的同学高,于是总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成了老师不管同学不理的痞子学生。班上大小事,他都不甚热心,也不捣乱,也引不起他人关注,同样他也从不主动关注别人,只是和喜欢好事的王涵阳在一起,总会莫名其妙被他带着跑。

    当田小花给王涵阳说了想找人给姚雨燕捎课本时,本就喜欢没事找事的王涵阳想也没想,一下课就跑去另一个教室告诉了刘星宇,正好刘星宇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大都是校蓝球队的学生训练课,王涵阳他们班也正好是体育课,又赶上体育老师让学生自由活动,两人合计了一下,让田小花收拾好书本,他们俩发扬一下俩助人为乐的精神,就帮四小花这个忙。田小花见有这么好的事,喜出望外,简直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下课铃声一响,飞跑着去宿舍抱了一摞书塞给他们俩。

    他们俩就像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突然受人重托,而觉得自身有了价值,非旦不觉得麻烦,而是觉得乐不可支。至于刘星宇,自已踩了别人的脚的那点亏究因为又一次的"助人为乐",他都有些释然了。只是没呈想,一听到雨燕喊叫自己的奶奶,原先的自以为可以释然的又没能释然得了,一连几日心里总有些失落,尤其是从教室最后一排去看整个教室,总有意无意地首先会看到姚雨燕空着的那一处座位,心里又会莫名的不安起来,简直都让他能做一场自我批评的检讨了。

    雨燕在家待了一周,脚上的肿已经消退,但走路还是有防碍,正好晓雪和大桥回家看奶奶,听说雨燕在家待了一周,晓雪先是埋怨奶奶不告诉他们俩,奶奶自是有她不想麻烦他人的理由,轻描淡写,一笑而过,晓雪最后让大桥专门骑上自行车把雨燕送到了学校。

    大桥送走了雨燕,晓雪和奶奶坐在炕沿上,见奶奶脸面浮肿,忙细问奶奶的身体状况,奶奶说只是困乏无力,两条腿沉重,有时都有点迈不开步,晓雪挽起奶奶裤腿去看,发现小腿已浮肿,用手指轻轻摁下去,一摁一个小坑。晓雪从小到大,也没经过什么大事,心里慌乱,一面带奶奶去村上诊所找医生看病 ,一面给城里的素芬姑姑打电话,医生建议最好让奶奶去大医院做检查,一时间,晓雪慌乱,素芬慌乱,周围的人都有点慌乱。而奶奶却比任何人都沉静,让医生先给她输点药水,再做打算。

    奶奶躺在诊所的木板床上,看着药水一点一滴从瓶子里滴在透明的输液管里,再缓缓流进自已的身体里,尤如干枯的庄稼地久旱逢甘霖,起死回生是必然的趋势和结果,此时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信心满满,能有多大的病呢?去医院哪得多烧钱呢?

    在女儿素芬的照料下,奶奶输了三天药液,她腿上的肿明显消退,催促着女儿赶紧回自己的家去,她又开始在田里忙活,清理耕地,找人梨地,预备秋播。成堆的玉米堆在院子里,乘着月色她一个个剥去玉米的外皮,留几片叶子,两个一挽排成一行,再一个个挂在搭好的木架子上。菜地里的菜,一行行,该锄草的锄草,该浇水的浇水,该施肥的也不能落下,这么多的菜,吃不了,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由其晓雪的饭店里,都用得上,一生劳碌的奶奶一面不相信自已的生命会如此快的终结,一方面又预感到离别的伤感。

      在她一个人的夜里,她常常思虑重重,失眠成了常态,往事一幕幕浮现又隐没,隐没又浮现,毫无理由,就那样浮现出来,一声鸡鸣或者一声狗叫,任何一个声音都会把那些时隐时现如记忆打断,一打断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再拾起来串在一起,拾起来的这一个早已不是断之前的那一个,乱了,思绪一烦乱,人就不能安静,不能安静就更加胡思乱想,这回想的已不是从前,而是以后,以后又该怎么办呢?未尽的事宜那么多,又那么重,这才是难而又难的。

    六十二年,人生在世,先是见过了祖母的离世,又见过了自已亲生父母以及公婆离世,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现实,对于生死,她是释然的,如若不是还有孙女这棵小苗,她的生命的终结即使不是了无遗憾,也该是安然的。

    总有干不完的活儿,田里的,家里的,锅灶里烧的,炕洞里煨的,人嘴里吃的、用的,猫狗猪鸡吃的、住的,哪一样不要人去打理呢?人只要活着,总需是不能停的了。好在这所有的㓉儿都是常年累月干顺了干熟了的,无需用脑,无需太多的思考,思考真就留给了思考,仿佛身外事一样,一边干着活儿,一边任思想游离。

      她想起自已的祖母去世时,她还不到十岁,还是个孩子,她记得头一天她还偎在祖母怀里撒娇,祖母给她的发辫上缠了五寸长的绳结,绳结是红色的羊毛线结的,是祖母坐在太阳下拿着一个捻子,一只手扬着,提着悬在空中的梨子状的捻子,一只手捻着线,捻子转着圈儿,祖母脸上堆着笑,当羊毛捻成了线,涂成大红色,祖母开玩笑说,过两年拴孙女婿用,她知道祖母说得是玩笑话,因为她的哥哥马上要订亲了,祖母是要用那线拴孙媳妇的,听了祖母的话,她害羞了,无论如何也不让祖母再给她缠头发。她没想到的是,第一天还跟她说笑的祖母,第二日早晨醒来,却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一天,家里人脸上都挂着霜,一个个忙里忙外,没人搭理她,她跑去祖母居住的房间,只见房里的家俱己腾空,只留了一个大方桌,大方桌后躺着祖母的棺木,大方桌上立了一块写了字的牌子,牌子前一只碗里装了半碗高梁,高梁里插了三柱燃着的香,香燃出的烟熏出香气,那香气扑入她的鼻孔,使她有一霎那间的迷离。

    那一年祖母高龄去世,白事当红事办。看着满院子的人,她觉得孤寂却又有点喜欢这种热闹,她穿着白衣的孝服,戴着挂着红布条的白色孝帽,那孝帽拖在身后,像极了只在唱大戏和闹社火队时才能见到的戏服,她觉得新奇而有趣,拖着那尾巴似的帽子和小伙伴进进出出在人群里各自忙碌玩着自己的游戏,只待出殡时,一群人簇拥着抬着棺木出院冂,在那一刻,她觉得这情景尤如两三岁时祖母背着她出远冂,而她觉得被大人抛弃,总要哭得撕心裂肺,她扑上去拉住祖母的棺木喊了声:"奶奶"就开始哭,任谁也拉不走,必竟她是祖母带大的,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的死亡的恐惧,那恐俱是分离,是隔裂,虽然有些懵懂,她觉到了痛。

    父母先后去世时,她自己已经做了母亲,尤其母亲去世时,她正好生了女儿素芬,还在月子里,父亲怕她伤心,没让人告诉地,待到女儿百日,她去给母亲烧百日纸,想到为生女儿,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她伤心难过,慌乱中将女儿放在炕角,只顾自己伤心痛苦,待人们听见孩子哭声,才发现女儿一翻身掉入柜子和炕之间的缝隙里,被恰在半空,差点丧了命,她惊魂未定,一刹时,原本因女儿没了妈妈的伤心欲绝又转化为妈妈担心女儿的惊吓过度,身份的转换像一副成长剂,此时的她己不能像小女孩那样毫无顾忌地只顾自己伤心了,她需一边伤心一边自我调理,死者已逝,而生者的责任和重担才是活着的勇气。

    待到公婆去世时,她己生了儿子,儿女双全,生活仿佛才开了个头,自已又年轻力壮,过日子十分的力已用去了十二分,他的丈夫又是家里的长子,且长年在外,乡下规矩已忘掉大半,她除了操心酒水吃喝人事卖办,还需操心请客送礼阴阳下葬等丧事上的大小事宜,一时间费心劳神,精神高度紧张,竟连伤心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也许每个人竟都是这样,来世上一遭,竟都为这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第三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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