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上半场

人生百味,我刚经历半遭,却也尝的不少。

记忆像是一座不断风化的旧城堡,里面关着的旧时光,种着鲜花,也养着恶犬。时间慈悲,夜以继日不停侵蚀,妄图将之早日风化成微尘,散于生命长河中。

可是我顽固,偏要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顽固”,晴天停下敲键盘的手指,细细的咀嚼这一句,莫名的笑出声来,可不是吗?就是顽固啊,不但顽固还要执迷不悟。

这种不知是和生活较劲还是和命运抗争的感觉,让人上瘾。然而,瘾有时候也是一种救赎,能把人从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拯救出来。

晴天现在完全就是靠这个不服输的瘾吊命。不然也和主人公一样,要活不成了。

这本叫做《人生上半场》的小说,晴天刚开始写,讲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在自杀之前回顾过往,想要找出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绝境的原因。只是,有时候写着写着晴天就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故事。不过好在,有人总能出其不意的打断她,强硬的将她拉回当下。故事的主人公青禾只有一个人,她却还是有人陪着的。这不,才刚写几个字就被一阵啼哭打断,惊的她键盘一丢就冲出去了。

房间里不满周岁的宝宝睡醒了,正哇哇大哭。晴天熟练的换好尿布,又给孩子喝了奶,才再次把他哄睡着。相比于之前的手忙脚乱,干站在一旁跟着孩子一起哇哇大叫,现在她已经完全游刃有余了,干活的同时还能逗逗孩子,唱唱摇篮曲。明明不过几个月光景。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能教会每个人快速长大。

明明才几个月光景,晴天已经从风光无限的职场白领蜕变为全职妈妈。伴随着这一切的是和出轨的丈夫离婚,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又因不愿意放弃孩子和亲生父母闹掰,一个人带着孩子租住在外。

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生命哪里有规律可寻呢,不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在等着。

丈夫在等她低头,原谅,回心转意;父母在等她,认清现实,放弃孩子。可是她偏不!哪怕放弃一切,租住在外,重新开始,也偏不!

孩子睡着后,晴天回到电脑前,重新开始写。文稿停留在,主人公青禾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准备去自杀,路上一位拾荒的老人看她可怜给了她一瓶水,并问她:“孩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怎么变成这样的?这句简单的话唤醒了她,遂决定在死前再做最后一件事:回顾自己的一生,找到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醒醒”。

有人轻柔的推了推晴天,把她从睡梦中唤醒了。夜已深,台灯昏暗,电脑也早就休眠黑屏。晴天从桌面上起身,慢吞吞的将视线转到旁边的人身上。

一个女人,一个还很年轻的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身材瘦小,裹在深色的长裙或者袍子里,长头发凌乱的散着,有些落在胸前,挡住了半张脸。灯光太暗,面目朦胧看不真切,隐约也觉清秀,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的分明。眼睛大而无神,随视线流出来的悲哀和绝望如有实质,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和黑暗一起,快要占据整个房间。

晴天一怔,喉头紧了又紧,这分明是遭了大难。正想询问对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她却先开了口,语气没有起伏,平平整整的一句话:

“睡在这里是会生病的”。

“啊,是。不小心睡着了。”

晴天顿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问原因还是先招待对方。无意间,手触碰到按键,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带来一阵开机音效声,在沉寂的夜里突兀的响起。

对方明显也被声音吸引,凑过脸去看屏幕上的文稿。她读的很认真,时间开始变慢,每一秒都被拉长了好几倍。良久,久到晴天浑身僵硬,准备下一秒跳起来时,这个暗夜幽灵,突然说话了。

“为什么要自杀?”轻幽幽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笑,“自然是活不成了”。

那视线又扫到晴天脸上,这下能确定她确实在笑了,因为她又轻快的重复了一遍:

“我活不成啦!”

“你...青禾?你怎么来...”晴天心神大骇,话也说不完整了。这人大半夜突然而至,实在让人惊诧。

对方却理所当然的样子,“是我,我知道你在写我的故事,所以决定来看看。只是你太慢了,我来帮帮你。”

晴天将悬空的身体重新放回椅子上,青禾也跟着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白光,把青禾照亮了。晴天这才发现,对方不仅还年轻,脸蛋却也十分漂亮,不只眼睛大其他五官也很出彩。如果悲伤不是这样,铺天盖地,挡也挡不住,该是令人一见惊艳的精致美人。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青禾开始说话,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哭过的沙哑,“一直以来,我都像是一个在海滩捡贝壳的孩子,巨浪汹涌袭来,带来美丽的贝壳,也在瞬间将我淹没。风浪退去,我手上可能攥着一个贝壳,也可能没有。当时的我只想往前跑,不曾注意那么多。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承接海浪,贝壳有或没有,都无妨。只是不要停下来。我从来不曾想要回头看看,曾经走过的路。”

“有些脚印还在,有些没有了踪迹。我不曾想要回头看看行进的路线是怎样弯弯曲曲。在哪些地方,我本可以更顺畅,又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从没好好看一看,人生的上半场,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又有那些关键的时刻,我行差踏错,带来现在的结局。”

“苦难悲欢都已过去,发生的瞬间情绪铺天盖地灭顶一般,只凭本能挣扎,来不及深思,而后恐惧和欲望又不断逼着往前走,没时间回望。那过去的种种在身体上留下什么样的烙印,我该看看。”
青禾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晴天手指上下翻飞,一刻不停才勉强记下来。

“虽然这样想,但是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不如”,她停下来看看电脑,“就从为什么自杀开始吧。”

“一个月前,外婆病重,我跟公司请了假回家探望。我打算带修野一起去,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大学相恋,谈了四年多。我想让外婆看看我找到合适的人,不然就没有机会啦。但是修野拒绝了,他说工作太忙,请不来假,要出差。他最近几个月总是很忙,有时候回来到半夜了,有时候干脆都不回来,住在公司里。出差也变多了,一到周末就要去外地。我不太理解,他以前没这么上进,总说有我就够了。他安慰我说,为了我们的未来不能不拼。我一想也是如此,我们这样的状况怎能不拼呢?”

青禾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身体也由端坐慢慢变成靠在沙发上。她没有出声,却让人觉得是在哭,或许这些无法对人言的伤疤重新揭开,又要将心重新撕裂一回。

晴天抽了张纸递给她,她接了,抓在手里却没用。

“我早就没有眼泪了。”

她这样解释说,“早就没有了,这世上也没人值得我哭了”。

又过了一会,青禾似乎打起了精神,将背从沙发上移开,重新说下去:

“外婆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话,眼睛盯着我看了又看,又转向我身后。我知道她是在找修野,只能安慰他,修野不好请假,晚点过来。外婆抓着我的手,力道很大,眼睛突然开始掉眼泪。她眼神浑浊,眼泪却清亮,一大颗一大颗砸下来,全落在我心上。我忍不住也跟着哭。妈妈强行把我拉走了,换舅舅们进来。我在外间,听他们在大声问外婆,钱放在哪里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大声哭起来。没过多久,有人出来,说外婆走了。这下所有人都开始哭了。”

“葬礼办的很隆重,舅舅们虽然很少回来,但是在外面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女人们哭做一团,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拉不起来。外婆怕是从来不知道,有那么多人爱她,舍不得她。”

“她看到会高兴吗?”青禾突然转过脸问晴天,“看到那些总是骂她老不死的,要她去死的人,现在突然一改常态,为她痛哭。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或许根本不在意,因为她有自己在乎的人。”晴天想了想只能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善意回答。

青禾又开始哭起来,呜呜咽咽的。晴天看不清这次有没有眼泪。只好把纸巾盒轻轻的放到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等下一段开始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有一瞬,晴天说不上来。屏幕上的字密密麻麻,她读不下去,也认不出来。青禾说她就记,青禾停下来她也停下来,静静地发呆。等着下一段开始。

“葬礼修野没有出现,哪怕我留了地址电话,让他出差回来立马赶过来。但是他一直没出现。电话也不接,后来我也不想打了。”

“葬礼之后我被强行带回了自己家。爸爸妈妈弟弟都在,三堂会审的架势。姐夫看气氛不对,早早把姐姐拉走了。”

“爸妈先是慷慨激烈的发表了一番对修野的不满,总结下来就是,这人不可靠,赶紧分手,他们会帮我在家附近重新找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自从知道我和修野在一起,他们阻挠无效后,每次回家都会有这一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再由弟弟出面圆场总结:父母都是为孩子好!”

“弟弟说的是对的,父母都是为孩子好。但是我爸妈只为他这一个孩子好,因为他是男孩。果不其然,妈妈又开口说要给弟弟买房,问我有没有钱。我没应,爸爸开始发火,说白养我了,说我花了家里那么多钱,要我必须拿钱出来。”

“我哪里还有钱呢”?青禾喃喃道,“每隔一段时间就各种理由要钱,装病,装可怜,甚至威胁,我哪里还有钱呢?他们明明知道,钱都给了他们为什么还是问我要钱?我怎么这么无能,总是让人不满意?”她开始情绪激动的撕扯自己的头发起来。嘴里断断续续说着听不清的话。

晴天吓了一跳,立马站起来,端了一杯水过来,轻轻安抚她,劝她喝点水。

青禾喝了满满一杯水,才冷静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轻轻把杯子放下,又向晴天道谢。

接下来的讲述顺畅多了。

青禾没在提钱,但是赌气说自己想要今年和修野结婚。爸爸还没消气,更加大声的宣布他不同意,除非修野能拿出足额的彩礼给弟弟买房,要不然就当没这个女儿。

青禾借口回去上班,才得以离开。原本打算回公司却不知怎么,不知不觉间走到修野的公司楼下。她站在路边,看原本应该在外地出差的修野正和一个女孩有说有笑的从公司出来,然后两人亲密的上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那女孩,青禾认识的,在修野手机上看到过照片,还总是打电话找修野。修野说是经理的亲戚,刚毕业什么都不会,经理要他好好带教一段时间。

修野教的很尽心吧,青禾站在路边想。他本就是负责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跟自己相爱并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他虽然人懒散,也没有什么上进心。但是懂许多大道理,情话也说的好听,就是生活上有些依赖人。现在自己要走了,有人陪着他,他应该会很快习惯吧。

青禾很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共同居住的房子里搬出来。又去了公司辞职。领导没挽留,很快就签字了。公司不景气,倒闭的风言风语传了好几轮,自己现在走了希望公司不要倒闭吧。

“停一下”,晴天听不下去了。这个自杀的理由足够了,只是,总觉得不应该这样结束。

“我们换个话题吧,去你小时候看看好吗?”晴天重启了一个方向。

“小时候吗?”青禾似乎有些迷茫,呆愣了半天才说:“太小的时候我记不清了,只知道爸妈并不相爱,他们是换亲来的。你知道什么是换亲吗?就是一家的男孩年龄大了结不了婚,就用家里女孩的婚事去换一门亲来。不过我家还好,是三方换亲,所以我的姑姑没有成为我的亲舅妈,只是旁支的亲戚。”

“他们不相爱,每天吵架,但还是要生孩子,特别是要生儿子。不然我奶奶就会以死相逼。在老家没有儿子就没有面子,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我姐姐出生的时候大家还挺高兴的,等到我出生就不高兴了。因为还想要生弟弟,就把我送到外婆家。后来弟弟出生,我也没被接回去。不过好歹承认我了,他们交了很多罚款给我上户口。后来我成绩好又供我上了学,所以现在才一直问我要钱,因为我欠他们太多啦。”

晴天觉得一阵头疼,不知道是先指出她逻辑的不对之处还是先安慰她。她好想告诉青禾,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你没有亏欠任何人,父母养育孩子本就是对自己行为的负责。但是又担心点醒了青禾,想明白之后,更觉得人生无望。索性趁她停下来,忙插话道:

“有没有开心的时刻呢?轻松点不那么累的时候有吗?”

问完后,就紧张的盯着青禾,怕她说出否定的话来。好在,青禾虽然想了很久很久,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晴天总算从青禾这里听了些不那么令人伤心的故事。

我第一所名义上的小学叫铁佛中小学,铁佛是地名,附近的村子就叫做铁佛寺。但是这个地名又来自于学校。因为学校的旧址原是寺庙,供奉的是个大大的铁佛,至于佛像是谁很少有人知道。哪怕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也只能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小时候这里香火很旺,不只附近十里八乡,甚至隔省的都来参拜。参拜的原因当然是灵验,谁那么灵验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还有迹可循的是,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这里都会有庙会,唱戏的台子就搭在大门对面。

后来破四旧,大佛被从神台上赶了下去,先是推到门口的池塘里,后来被人偷偷砸了,卖了废铁。这里就此改成了学校。

尽管寺庙不复存在,但庙会的习俗一直保留下来。每年庙会的时候,学校就放假,因为实在无法上课。不只庙会喧闹,还总是有人在校门口上香烧纸,念念有词。学生们一面学着科学文化,一面接受着迷信参拜,实在不像个样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之,等我入学的时候,它已经完完全全看不出庙宇的影子,正正经经是所规模挺大的学校。校舍四四方方围了一个大院子,前排小学,后排中学,左右办公室和小卖部。校门处在小学教室的正中间,右边一二五,左边四三,没有六,旁边是厕所。反正就是,分割四五,其他顺延。门口两边建了水泥的方形柱子作为门框,中间两扇镂空大铁门。铁门下有滑轮,开关门时一阵吱吱呀呀滚动的声音。门框的上面顶着门头,铁画银钩的几个大字:铁佛中小学。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个,而是门头旁边水泥基座裂开一道缝,不知是风还是鸟儿带来一颗苦楝树的种子,风吹日晒,雨淋雪埋中竟长出一颗顽强的小树苗,经年累月越发茁壮,和黑色的大字并列,日日复年年的迎风招展,接受或恭敬或仇视的目光洗礼。

校门进去,两排松树横平竖直笔直划出主干道,横的贯穿小学部,竖的直通初中部。校园里对称建了两个水泥花池,左边围着棵大雪松,树冠巨大,四季常青,不知年岁;右边也有一颗,年岁要小一点。年少不识愁滋味,我们经常在这两个花池里翻进翻出,游戏嬉闹。

我是由舅舅领着去报名的,缀在他孩子后面,像个小尾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舅妈不喜欢我,连同表哥和表姐们也不大喜欢我,我也不乐意往他们跟前凑。遇到必须一起的时候就只跟在最后面。

舅舅客套的和报名的老师打招呼,给自己的孩子们交了钱。然后又把我拎出来,讨好的问人家,这么个孩子能不能收,整天疯跑,快要变成野孩子了,需要老师好好教教。

那时我还不到七岁,但是也快了。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年龄没到。后来不知舅舅怎么说的,他又改口说,是要好好管教了,让她提前来也好。我猜他们说了我不少坏话。我有点难过,但装的一点不在乎,只扭头去看学校。

报好了名,舅舅又在老师面前表了决心,要老师狠狠管束我们,该打就要打,他决不心疼。就撇下我们匆匆走了。大人们总是有很多事要忙的,不忙农活,还要忙抽烟喝酒打牌吹牛,能抽出来给孩子的时间本就不多。

开学第一天,照例拔草。一个假期的雨水浇灌和无人踩踏,校园砖缝里杂草疯长。报名的时候,老师就已经通知开学的时候要带工具来。外婆给我准备了一个旧竹篮,我挎着来了。其他人也带来不同的拔草工具。有老师分好区域,我们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没有人偷懒,哪怕在家什么都不干的表哥也很卖力的拔草,甚至中间还主动帮我提了一次篮子。大家都想要表现好一点,给老师留下好印象。

上课也很有意思,我们只上语文和数学两门课。上语文课学汉字,要把胳膊伸出来,按着笔画打笔顺,横竖撇捺,全班一起,还要整齐。我们总是边挥胳膊边扯着嗓子喊。最后因为缺氧,头脑发晕,可还是觉得很畅快。

还要背书,背不完不准回家吃饭。老师坐在门口,背完一个出去一个。出去的人却也不走,总要趴在窗户上看,看谁是最后一个大笨蛋。通常都是家长找来了才会把不会背的学生放回去。我每次都背的飞快,因为如果被留下,没有人会来找我。

下课了,我们就在校园里跳绳,踢毽子,摆龙门阵,或者单纯的在花池上翻上翻下。有时候放学了也不走,我总是玩到天都黑了,才肯回家。

那时候好快活啊!整天疯跑嬉闹,没人管也没人问。除了老师,没人关心成绩好不好,作业写了没有,总是想干嘛就干嘛。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上学真好啊,完成了功课就可以玩啦。

后来有一阵不知从高年级哪个见多识广的同学那里传出,学校闹鬼,还说学校布局分分明明一个“困”字,就是想把我们困在里面镇压邪祟。加之,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学校以前是座寺庙,一时之间,谣言四起,家长送到校门口哭喊着不肯进来的小学生更多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因为害怕放学后被留堂,学习劲头十足。反正有好长一段时间,太阳落山后,校园里一片寂静。也没有贪玩的孩子,在校园里玩闹不回家了。不能在学校里玩,我就只能在村口磨磨蹭蹭,等家里炊烟起了,才跑回家去帮忙。

又隔了一年,外面突然出现传染病毒,学校不给上课了,要我们都回家。那时候不存在上网课,只能自己看书,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疯玩。听说村里有谁家大人从外地回来,被关在一所空房子里隔离。我们小孩子,一窝蜂跑去看。门是锁着的,只窗台上放着一个空碗,屋里没开灯,黑洞洞的不见人。我们挤在窗户旁边,叽叽喳喳讨论有没有人。突然屋里一声大喝,我们吓得拔腿就跑,跑老远停下来,一起哈哈大笑。病毒没有吓到没心没肺的小孩子,毕竟离的太远,我们只有不用上学的开心。

后来就没有什么可说得了,我小学毕业成绩不坏,考上了有名的中学。父母就要不要我继续上学吵了好久,后来外婆出面才最终决定可以继续上。但是因为读书会花家里的钱还不能帮家里干活,能不能读出个名堂也不知道。所以妈妈总是念叨,我欠家里好多,要我长大了还。

开始我一边念书,一边省钱,不给家里添麻烦;后面就是一边念书一边赚钱,补贴家里。每天就想着努力赚钱回报父母。

“现在想一想,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小时候许愿快点长大吧!以为长大了一切就好了,却不想长大也会带来新的烦恼和问题。那时候的我哪里会想到,此生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现在呢?时间并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它只能让有些问题在一些人心里变得没那么重要。可能我的问题从小到大也只有这一个吧,所以没法变得不重要。”青禾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她最幸福的童年时光。

晴天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有没有可能抛开过往,重新来过呢?”

“我试过了,但没用”,青禾笑起来,“和其他人一样工作,社交,谈恋爱,但我心里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我没有自信觉得自己和别人一样,也不相信期盼的未来会来。”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样的状况是不正常的,我也可以一走了之,自己生活。但是我没有办法,良心过不去。哪怕我跑的再远,还是能看到母亲的泪水,听到父亲的叹气。我不想让他们难过,一直都不想。”

“修野出轨了,我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我甚至都没资格上去质问他,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他。因为我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我舍不掉家里,注定没办法和他一起组成家庭。他家里也不会愿意。而且他那么吃不了苦,我也没办法横下心拉他和我一起吃苦。我不重要,他幸福就好了。”

“在此之前我连死都是不敢的。每次撑不下去就想,我死了谁给家里赚钱,姐夫管的严,姐姐是帮不了家里的。如果再没有我拿钱回去,妈妈又要整天哭了。但是现在,爸爸开口说再不管我。我工作没了,状态也不好,短时间也没法工作。现在的我活着也没用,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就狠一次心吧。”

青禾面无表情的决定了自己的归宿,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晴天却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是,这对你不公平,不该是如此的。”

“哪有那么多公平呢?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多了去。我没有罪,也一直在努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人生过半,依然没人爱我,也没人在乎我。对我最好的外婆也先一步离开了。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的,所以我想去陪她。如果有来生,希望再不为人了。不,来生也不需要了,给那些还有遗憾的人吧!此生,没有遗憾,也无怨怼。只希望外婆看到我会高兴。我走了,祝福大家一切都好!”青禾站起身,拍了拍晴天的肩膀,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只剩晴天还端坐着想她最后留给自己的一句话:
“如果还有一丝希望就活下去吧,有人需要你”。

天亮了,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黑暗和它的精灵全都不见了,剩晴天一个人伏在桌上睡的正香。手旁是个空水杯和一本打开的陈旧日记本,已经翻到底了。

朋友小陈打来电话的时候,晴天正推着婴儿车带小宝宝散步。这是几个月来久违的好天气。

小陈是一家文化公司的编辑,曾经和晴天是同事,私下里也是交往颇多的朋友。三天前突然给晴天寄来一本日记。据说日记本的主人是她的一位远方表姐,希望晴天能帮忙回溯下主人公的生前经历。

果不其然,电话里小陈说稿件已经收到,时间和事件也和她知道的对的上。就是文名是不是应该改一下,人已经走了,人生没有下半场了。用人生上半场命名,总给人感觉,似乎还未完待续。

晴天认真听了对方建议,却还是坚持如此。她有自己的理由:

逝去的人没有了下半场,但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有不是吗?不管上半场怎么糟糕,总是还有下半场可以改变的,不是吗?

人生上半场如果叫做绝望,希望下半场叫做希望。

聊完了文章,话题不知怎么又扯到晴天身上,小陈告诉晴天:“阿姨打电话来问过你的情况,说你有什么困难要我告诉她;孩子爸爸也来过,问你现在的住址,我没给。还有之前的同事,大家也都挺关心你的,还说要去看你。”

“谢谢你,我会处理好的,也转告大家,我一切都好。”晴天郑重道谢。自从家里出事,小陈一直忙前忙后帮忙,这声谢是发自内心的。

“哎呀,客气什么,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小陈佯装生气,又提出邀约:“周末一起聚聚吧,带宝宝来,我可想他了。”

和小陈约了时间,晴天把孩子抱起来,给他看树上未落的叶子,逗得孩子哈哈笑。

“冬天快要过去了,也是时候和父母好好谈谈孩子的事情和自己以后的规划了。”晴天想。

既然人生上半场已经如此,逃避更是毫无作用。那就只能直面困难,解决问题,并且重新整装出发。

人生下半场,我要发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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