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霞在即将暗淡时,又忽然迸发出生动的色彩,那是火焰在天上跳他们的最后一段舞。一只鹰使劲儿扇动翅膀,想赶在月亮出来之前学会飞翔。因为没有一只有经验的老鹰来提醒他,到底得飞多高,到多高以后就不能再往上飞,所以等他看到第一抹夜色时,他已经飞得实在太高了。“天急着要黑下来,我得赶紧回去。”他拼命向下俯冲。翅膀煽起的风太大了,星星也不知道给扑灭了几颗。
鹰想回家的心情越来越急。他知道自己正向下怒射,他不知道地上的人正指着他赞美:“瞧,多美的一颗流星!”忽然,他仿佛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声响:牛羊吃饱后被撵回家一路上美滋滋的嚷嚷声,栅栏门被摔来摔去恨恨的埋怨声,野兔总算盼到了天黑,追了他一天的猎狗悻悻而归,野兔渐渐慢下来的心跳声。
“我要找的那棵树枝就要到了,我看到下面有一团瑟瑟摇动的阴影。”鹰喜出望外地扑过去。谁知道那片阴影软得连他的一根羽毛也禁不住!鹰一个趔趄,赶紧晃晃身子重新飞好。“那好象不是树枝,不过也说不定。他缠在我腿上了。管他呢,我得赶紧回去。”
不幸的事!那其实是一片很美的云,雪白的像月亮的脸。他正在天上看火焰跳最后一段舞,却被俯冲而过的鹰拽到地下。
鹰终于落到树上。星已满天,一闪一闪引人欲倦。鹰一边喘气,一边把缠在腿上的东西褪下来。他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一阵风袭来,云去无踪。鹰说:“算了,管他是什么。反正不会是月亮。”月亮就挂在他头上,他看得见。太累了,鹰很快就睡着了。
云却一夜无眠。她看到黑森森的树影,她听到狂风大笑树木悲鸣。呜!呜!不知是什么在远方哽咽。哗!哗!飞鸟不安地窜向黑漆漆的夜空。野兔仓皇地逃过来,挤了白云一下,白云没有动静,兔子倒吓得蹦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是谁?好像不是那头替人卖命的狗,也不是只顾自己果腹的狼。你孤零零地挂在那,等着别人去践踏?甚至像我这样狼狈地逃跑你也不会?你一定是个不会伤害别人的好心人。”白云说:“我叫捷辉,出生在一片雾蒙蒙的湖面……”兔子害怕地东张西望,听不下去:“吓死我了,白天有狗,夜晚有狼。只有黎明傍晚,才能让人歇歇跳个不停的心。”白云说:“一切会好的。相信我!不幸不会总是缠着你的。”兔子被安慰地高兴了一些,他问:“你分明是一片云彩啊,怎么会来到地上?”白云说:“我正在天上看火焰跳他们的最后一段舞,一只鹰飞过来……”“鹰!”兔子魂飞魄散,倏然不见!
兔子又跑了一夜,天亮时,狼悻悻地嚎着回去了。猎狗来了。白云已倦,酣然入梦。等她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树林子里喜气洋洋:大树站直了身子,藤条嗤嗤地往上爬。一只粗心的野羊把云带到树林边上。“就要回到天上去了。一切都会好的。”白云憧憬着,慢慢蒸腾。
天呐!乌云突起,泼下暴雨。一霎那间,天地间挣扎着白茫茫的一片,又是什么也看不见了。白云想往上升。大树枝横扫在她脸上,风把沉重的沙石掷入她的怀中。白云又跌落在地上。雨点抽得她浑身生疼。地上的积水横流,迷糊了她的眼睛。风把她抟弄得车轮一样滚动。可恨那暴风雨像完成了任务一样戛然而止。阳光露出,溪水淙淙,细草尨茸。世界如此美好,只有白云一人不幸!
被鹰带到地上的云遍体鳞伤,躺在水沟里,浑身湿透,象在水盆里泡着的海绵。身上的水慢慢干了,她咬着牙飞回低空。她身上的污泥惹来意想不到的侮辱嘲笑。卷云对纤云说:“记得昨天那颗流星吗?她疯了,跳到地上去啦。”纤云说:“可她现在多难看!哪还像颗星星!”她们好像没在说被鹰带到地上的云。被鹰带到地上的云想辩解又无处辩解,这样让人更难受。明媚云霞里,这片孤零零的肮脏云彩,装聋作哑,心却碎了:“我没做什么错事,凭什么这样对我?偏偏是我到了这般田地!可她们说的对。我真的沾满了泥浆。可是这能怪我吗?”她仍然想:“一切会好的。让她们说去吧。我知道,虽然衣裳脏了,我的内心还是完美的。”
秋天到了,被鹰带到地上的云又有点儿高兴了。因为北方的天空给云彩们放了假。天高深而无云。一觉醒来,露水涓涓,她又雅致洁净了。“等太阳出来,晒干了我,我就可以回去了。”对面走来一个俏皮柔美的姑娘和一个温文尔雅的小伙子。他们相偎相依,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刚才那只粗鲁跑过的野牛溅了姑娘一身一脸的泥。白云对姑娘说:“别难过,你仍然是美丽的。”小伙子眼一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不是柳絮,不是羽毛,是白云!”白云说:“你可以用我来擦去泥污。”
被鹰带到地上的云觉着自己被拧得生疼,她在生疼中高兴:“姑娘的衣服脏了,多可怜!像我一样。我可以帮她。”小伙子拿着白云擦姑娘如画如诗的脸,白云的眼却望着长天。那片不幸的云彩暗想:“我好容易变清洁了,为了帮他们,又变脏了。不过,他们会帮我的,会把我再洗干净,放回到天上去的。一切会好的。”姑娘的脸又皎洁如月了。姑娘和小伙子手挽着手走了。两颗心爱得更深了。脏了的白云,被委弃于地。
从此,无数的脚,有意无意地从云彩身上踩过去,踩得连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偶尔有人低头说:“她原先曾经是一片云彩。可她现在那么……毫无用处的废物……”白云仍不气馁:“一切会好的。会有一天,人们会发现我的价值的。虽然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可是我没忘记,我曾经是一片云,一片高洁轻盈的云!。”
一个孩子气的诗人把被鹰带到地上的云钉在鞋底上,说:“这片百无一用的破烂!从此以后,我就算是真的云游四方了。”受了伤的白云沉默着,盼望着,她还在等着重新变得完美的那一天。
后来,被鹰带到地上的云沉入泥沙,变得更难看了。冬天过后,雪水融化成的小溪,好心地把她挖出,洗净。可是她已经死了。时光又默默地把她埋到了更深处。几万年过去了,一个整天失望的小女孩儿,把被鹰带到地上的云挖出来,喜出望外地喊:“妈妈,妈妈,云云挖到一块琥珀。多白的琥珀,妈妈,妈妈,云云挖到一块儿琥珀!”
几万年过去了,那片被鹰带到地上的云,变成了温润高贵的琥珀,让失望的孩子露出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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