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月十六，年算过完了。老家的风俗，大年三十下午，请逝去的先人亡灵回家过年，到十五晚上在炮竹声中送走。过去的一年，我们这个不大的村组，竟然又添了八座新坟。有年逾九旬的，也有四十不到的，多是七十出头。生死无常，天命如此，奈何！只是闲下心来，一想起那些曾经熟悉的身影，和他们脸上的笑容，在记忆中将慢慢模糊、消失，也不由黯然心伤。还是写一些文字，化作永远的纪念吧！

        先说说和我家做了四十多年的老邻居，期间，我们几乎同步搬过家，一直为近邻，也算一种缘分。她应该七十出头，比我母亲小六七岁，但从辈份上却长一辈。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和老妈亲如姐妹的关系，她去世前一天的下午，还和母亲坐在门外拉家常，一直到夕阳落下。她病了好几年，化疗很多次，身体非常虚弱。但那天，她的气色挺好，话也多，母亲很欣慰，以为她时日还长。谁知当夜病发，急送医院也回天无力。痛心呀！几十年守望相助，亲如手足，一旦永别，如夺了母亲的魂，折了母亲的臂膀。记得我小的时候，我们还住在村子中央，他们家非常贫寒，院子很短，只有几间偏厦房，屋顶上长满瑟瑟的蒿草，墙上的土也一片一片掉，很有些年头了。她的爱人是一位铁道兵，常年远离家乡，在遥远的南方筑路修桥，家里她就是顶梁柱。他们膝下一儿一女，当时尚年幼。有个耄耋老爹，眼睛有疾，眯成一条线，几乎看不清了。还有个大哥，小儿麻痹，一只手，一条腿完全变形，走路需拄着一条棍，一瘸一拐，后来娶了个残疾女人，生了个女儿，所幸女儿健康，不过也都是她抚养长大。这一家老弱病残，生活应该很不容易吧，但从未听她抱怨过，家中一直很和睦。她为老人养老送终，给大哥张罗娶妻，待侄女之好，视如己出，胜过自己亲生女儿，读书，出嫁，甚至买房，都让她操尽了心。侄女也知恩报恩，做事很利索，干活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一脸的宠笑，亲生的孩子都说她偏心。她不抠门，该花就花，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水平不差，对别人也很舍得，我们家里有事，她出手总是很大方，让母亲感动。说实话，这么多年，父母在老家独立生活，我能放心，全仗了这些好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她的离世，怎不让我们一家难过？

      另一个去世的则年龄稍大，长我母亲两岁，辈分却低母亲一辈，一见面，姨不离口，让母亲常常惶恐。这位老嫂子，也礼佛，也信道，也拜神。但如果说她信仰什么，一定是善良，一心向善，一生行善。对于做善事，积善功，她从来都是倾囊而为，尽心尽力。平日里，也处处为善，珍爱生命，可以说扫地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宁可别人负我，我绝不负别人，每次买东西，总是殷切的问商家，你收够钱了吗？别亏了你，反复的问，弄的有些奸商也不好意思了。相由心生，她的眉目之间，总有几分西游记中观音菩萨的影子。她真的是菩萨心肠，上了岁数的人有了心病，无法化解，便会虔诚的拜访老嫂子，嫂子总是会细声细语的宽慰，那份温馨让人如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精神上帮助的力量有时真的很厉害，渡过难关的人敬她如救苦救难的活神仙。这两年，得了脑子糊涂的病，几乎认不得亲人，但口中还是念念不忘叫人行善，逢人还是一脸殷殷的笑。她病了以后，大家心里空荡荡的，这一走，人们少了一根精神支柱。

    这几天刷视频，甘肃兰州耍社火，在一个医院门口，有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求踩高跷的醉关公从身上跨过，祈盼病去灾消，度过难关。以前的我，也许会以不屑的口气嘲笑他的愚昧迷信，人过中年的我 ，这一刻却突然鼻子一酸，眼睛一湿。我知道，如果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绝处，谁愿意走这一步？不经他人苦，岂敢乱评人，精神的力量也许是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吧！

        再说说我本家去世的，年龄也是七十出头，我叫婆，热情，直率，乐于助人。母亲前几年得过焦虑症，终日里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大医院束手无策，我们也不知所措，她领着几个人来我们家，陪母亲说话，劝慰母亲，甚至为母亲祈祷神灵，忙前忙后，一片赤诚，让我感动。她是一个好人，受过大苦大难的人，小时候家贫，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家徒四壁，受尽了别人的欺凌。队里分粮，因为缺乏壮劳力吧，人家就找种种借口不给她们分，数九寒天，甚至无米下锅，无柴取暖，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年纪轻轻，带着母亲，嫁到我村里，幸亏我这个爷待她非常好。虽然家里一贫如洗，只有几孔土窑洞，但两口子相濡以沫，艰苦创业，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把老人安然送走了，把儿女辛苦养大了。如今，房子高大宽敞，孙子孙女都成人了，孩子们也都孝顺，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该享福了，可惜老天不公呀！爷和我念叨时，眼角发红，一声长叹。我们家里还有她和母亲几个的合影，那是一个春天，在汉中旅游时的照片，一个个笑容满面，如路边盛开的花。可惜，这一走，便是永别，愿今生受的苦，来世不再受，平平安安的。

      最意想不到的是一个来自于甘肃山区的上门女婿。三十多年前，村里的一个中年人，在工地上不幸身亡，丢下了孤儿寡母三口。经人介绍，他来到了我们村里，落了脚。他勤劳善良，又能做饭，常在工地或者寺院里做饭，性格开朗，逢人就笑，连我这个在外漂泊的人见了几次，也混的熟了。每一次回家，老远就问长问短，热情的如老朋友。闲了在村口聊天，他浓眉大眼，精干，算的上一表人才，可惜，家太穷了，环境偏僻且苦，在家乡娶不了媳妇。为了更好的生活，他曾经转辗各地，四处奔波，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落脚关中宝地，也很满意。当然能感受到他心底的遗憾，人！如一粒种，落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家，就有了什么命，抱怨没用。在他去世的前一周，我恰好回家，看见他正帮邻家一趟趟提水浇菜，一畦菜地，绿油油的，远远向我打招呼。夕阳中，憨厚淳朴的脸上，笑容灿烂，只是没想到，这铁打的汉子，走的那么急。

    他们都是平凡的人，但如一本本不同的书，讲着不平凡的故事，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怀念他们，也警醒自己，眼睛不要只向上看，你已经够幸福了，所谓的修身养性不过就是知足常乐，淡泊名利而已。

      春天来了，家乡的田野一片片冬麦返青，路边的野花也将盛开，把大地点缀的五彩缤纷。村后的大渠里，水哗哗的奔淌，春风十里，杨柳依依，燕子归来，鸟儿飞舞。逝去的人们，静静躺在这方黄土下，应该也不寂寞。如果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希望你们笑容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