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坊间有句俚语,叫“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意思是说:人生若没有开疆拓土,过五关,斩六将之类的丰功伟绩,大可不必对一点小成绩沾沾自喜。这话有点酸溜溜的腹黑。若有人改说“谁过年还不吃顿面条”,便太不合时宜,因为面条太家常,几乎天天吃。
我们家过年吃饺子,隔天要吃碗面条,谓之串钱。假如我爸我妈问我:饺子和面条共吃了多少?我可以回答一吊或一贯。不过他们也从没这么问过我。从这事上,我倒有个新发现:我觉得面条更合适叫面串。从字型上看“串”字,是一根面条,上口进,下口出,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化五谷之精微,贯任督之二脉,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后来,我把这个想法讲给面馆的老板听,他却大为不屑。他说两个人,两张口只吃一根面条,这生意是何等得萧条。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前段时间,看到成都拉面小哥的视频,在轻歌曼舞间,似抖水袖般,且极其骚兴地将拉面演绎到极致的,不过就是一根面条,我肯定我地解释在这找到了出处的。
有对说相声的,也不知是捧哏还是逗哏,上台后就到处找水喝,搭档便问他:吃的啥饭?这么渴。那位回说:吃的炸酱面,面条一根没吃,把炸酱全吃了……也不怕齁死!
面条得妙处就在于一碗汤汁酱料和面条得相得益彰,它们是情侣或是搭档,撇开任何一方,都会是长相思却不能长相依恋的独角戏,同一根的面,换个酱料,便是不同的风姿绰约,这就是面条的种类,可以唠叨好半天,像《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之于旗袍。变换之间已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当然,面条不理会被溯源至美索不达米亚的一颗麦粒,不在乎几千年被咀嚼成审美疲劳了,更不介意在汤汁里沦为家常。
可家常并不是平常。我妈说,穷啊,一年吃不上几回肉,还好,有面条,也能把你们养大。在一个母亲眼里,没有什么比把孩子养大更伟大的事了,于是她感谢面条,甚至怀念麦子啊,黄豆啊,小米荞麦啊……乃至想念田野和田野上翻滚的麦浪,想着小满后的麦子日渐饱满,想着芒种后的颗粒归仓。
中国男足屡战屡败时,有球迷在圈里相传说:吃面条的永远踢不过吃牛排的。说这话的不知道是被中国男足气坏了脑子,还是对屡战屡败的男足宿命的无奈,虽然是调侃的话,可咋听咋觉得混账。先不说蛋白质或脂肪与足球运动有多少必然的联系,只说让面条替一群臭脚背黑锅,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如果按这个逻辑想下去,下面时,往锅里放把伟哥,不仅会让每根雄起的面条把锅盖顶翻,还能让国足把巴西德国立马打成软脚蟹……然而事实是国足吃得不孬,挣得也不少,只是卧薪尝胆,砥砺前行,咬定菜根,断齑书粥之类,对国足来讲却是臣妾做不到了。
在《功夫熊猫》里,鸭子爸爸对熊猫阿宝说:我们是面条家族,我们血管里流淌的是面汤。一只流淌着鸭血的鸭子,给一只流淌着熊猫血的熊猫说: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面汤。这种混搭只会出现在卡通图片里,才会让人忍俊不禁。
起初,我觉得这是鸭子爸爸给阿宝泼凉水。当阿宝成为神龙大侠后,才发觉,鸭子爸爸其实在向阿宝传递一种气质。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如何?老皇帝死了,小皇帝登基,又如何,朗朗乾坤,污浊清朗归于混沌,这世界神马都是浮云,唯有面条行走于天地之间,奔涌在血管里。至柔至刚,养天地之正气,不骄不躁,成就勇敢执著的品质。当所有人都不看好这只肥硕的熊猫时,只有鸭子爸爸告诉阿宝:面条其实也可以这么霸气!何况吃面条长大的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