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澜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唐泽雪穗
“我的愿望是在白天走路”——桐原亮司
桐原亮司是谁?
案发时,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死者桐原洋介的儿子。
没有存在感略显阴暗的高中生,兼职拉皮条
电脑店老板,靠盗版游戏发家
药剂师栗原典子的同居迟泄男友
杀了当铺伙计松浦勇,毒死侦探今枝直已,安乐死花艺老师唐泽礼子
那么还有吗……
带着疑问,我们来回顾一下小说的故事背景。该小说出自于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写于1973至1992年,正是日本经济从繁荣走向衰落的重要阶段。经济泡沫严重,民不聊生,人们对物质尤其的渴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亲情友情爱情。小说中刻画的亮司的母亲桐原弥生子,原本是陪酒女,因为亮司的父亲是小有钱的当铺老板,嫁给他可以高枕无忧,她就是那个时代某些迷恋物质、不负责任的女性典型。而女主人公唐泽雪穗刻意习得的优雅与高贵,通过做优雅花艺老师礼子的养女,处心积虑嫁给有钱子弟高宫城,离婚后再次嫁给大企业常务董事筱冢康晴,一步步把自己身上的贫民气息摆脱得一干二净,挤进上流社会,这说到底也是一种畸形的虚荣心。桐原高中时期做起给拉皮条的生意,也反映了当时由于经济萧条物质资源不稳定,渐而影响到感情,许多日本中产家庭已婚妇女心灵空虚的状态。亮司从此时起开始介入计算机领域,靠盗版游戏发家,到后来参与的一系列“盗窃”的手段,侧面反映了计算机时代的逐步到来,以及银行电子系统的发展和完善。时代的发展紧紧地牵引着人物的命运,可以说这也是一部社会小说。在一定程度上,社会的发展形势就已经决定了主人公的命运。
小说的开端是在一幢废弃的大楼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废弃的大楼,暗示了当时日本经济的萧条),死者是附近当铺店的老板桐原洋介,四五十岁,皮带较松,警方判断他应该刚吃了些食物,根据这个线索在附近打探,最终找到面店职员西本文代 (和女儿西本雪穗相依为命的年轻美艳寡妇),警方主观怀疑他们是情人关系,最终调查,她有不在场证明,同时她和杂货商寺崎忠夫联系频繁,最终她死于煤气中毒,像意外,寺崎也死于车祸... ...,案件陷入迷茫,草草结案。
时间过去了很久,案件慢慢被遗忘。再一次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是上高中的唐泽雪穗,美艳聪慧,闪闪光芒,我们从旁观者雪穗的同学川岛江利子得知她的身世,母亲过世,雪穗被父亲的表姐唐泽礼子收养,改名唐泽雪穗,受高等教育,气质迅速提升。然而在某个夜晚,她的劲敌藤村都子被人脱光衣服,看上去像是强暴案件,目击证人刚好是雪穗和江利子,于是都子成了她们的好友,江利子因为得到公子哥筱冢一成的爱慕而越发漂亮,光彩照人,然后在某个夜晚在她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强暴”案件,江利子受到打击,不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她只信任雪穗。那么,看到这里,我们充满疑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文章在叙述雪穗的故事的同时,几乎用同等长度的篇幅去描述死者的儿子桐原亮司,没有交集。于是我们有只能带着疑问耐心读下去。亮司沉默怪异,只有一个好友园村友彦,因为当时的日本物欲膨胀,已婚的中年主妇大多都空虚在家,亮司利用这个契机做起了皮条客,从中捞得第一桶金,并开了电脑店。由于友彦和买春的怨妇花冈夕子假戏真做私自相会,做爱后夕子暴毙于床,在亮司的帮助下,友彦才摆脱嫌疑,开始无条件信任亮司。那么,看到这里,我们是否觉得熟悉?和强暴案件有相似之处吗?
终于,不仅仅是我们在怀疑,文中的侦探今枝直已在筱冢一成的托付下也开始了一步步怀疑。雪穗在和高宫城的婚姻里,并不满足于做个普通的主妇,她开始热衷于炒股,奇怪的是,她买进的股都是稳赚不亏,像是有人操纵一样,那么是谁?我们不得而知。同时亮司开始贩卖盗版游戏,松浦勇(亮司母亲的情夫,当铺伙计)找上门并示踪,利用软件窃取筱冢药业情报,构陷筱冢一成。通过金枝直已的查探,我们逐步拨开迷雾,隐约看出了两个主人公的关联,可是迷雾最终还是没有全部被剥开,金枝直已死了,死于氰化物中毒。老警察笹垣润三最终查到氰化物来自药剂师栗原典子,而她的同居男友正是亮司,他杀了金枝直已,他的动机是什么?和典子做爱时,他为什么迟泄?又为什么说她的手看起来很小?
笹垣润三为了调查清楚,又询问了当年的现场举报者菊池文彦,发现一个惊人的细节,最终确定凶手有可能是小孩,经过调查桐原弥生子,她透露出死者有恋童癖。那么他恋的是谁?案发前他去过西本文代家里,如果他恋的不是她,那... ...,可是当时的雪穗说去了图书馆,不过图书馆和案发大楼相隔很近,几分钟路程。我们心中的疑问即将被解答,原来,桐原洋介看上的是西本文代的女儿年仅十一岁的西本雪穗,贫困的寡妇出卖了女儿的身体,以一百万元的价格。他们“相约"在那个废弃的大楼进行买春卖春,可是又发生了什么才出现了故事开端出现的那一幕?经过去图书馆打探,原来西本雪穗经常和一个男孩一起谈天说地,他很擅长剪纸。剪纸?笹垣润三回忆起当年桐原亮司房间挂了一幅精美的剪纸作品。亮司和雪穗在11岁时,无意中相逢在图书馆。当时的雪穗已经被母亲出卖,唯有躲到书本里才能得到些许心灵的慰藉。而亮司由于父亲整日忙于生意,母亲又生性风流和松浦勇整日沉湎于私情中,他的内心也是无所依傍。当这样两个心灵都被伤害的孩子碰面后,慢慢靠近成为了朋友。他们经常相约在图书馆碰面,亮司向雪穗展示自己拿手的剪纸,雪穗把自己喜欢的书推荐给亮司,那时他们中间所产生的情愫中除了友情也许还有少男少女初恋的悸动。但是,两个孩子这短暂享受阳光童年的时光,很快就因为那件事情而永远的结束了。一天下午,亮司同样是怀揣心爱的剪刀前往图书馆去见雪穗,想向她展示自己的剪纸。但是他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父亲和雪穗走在一起,进入了不远处一栋废弃的大楼中。那所大楼是亮司他们男孩子经常光顾,并在通风道中爬行玩耍的乐园。于是他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尾随他们进入大楼,通过通风管道亮司发现了父亲的秘密,他竟然对雪穗作出了那样不堪入目的事情,震惊过后是对父亲的愤怒。父亲不仅伤害了他心爱的女孩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轰然坍塌,那是种被背叛的感觉。于是,狂怒之下的亮司,用怀中的剪刀杀死了父亲。
真相大白,我们再回过头去看强暴案件和亮司帮友彦,都是如出一辙,先陷别人与不义,再雪中送炭,求得别人信任,也保全自己的秘密。松浦勇知道案发当时亮司不在场,以此要挟,亮司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雪穗卖春之事,选择了灭口。故事的结尾是,警察发现了凶手,但亮司最终一跃跳下二楼用剪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保全了雪穗。那把剪刀上有自己美好的初恋念想,也有肮脏的买卖交易,也有自己的所犯下的一切罪恶,就这样以剪刀结束吧。
亮司帮助雪穗排除阻碍,雪穗帮助亮司窃取机密的软件程序,完成了他们彼此的资本原始积累,可见之间除了幼年时残存的初恋之情外,更深的羁绊是两人之间由于那件事情所建立的坚不可摧的同伴关系。他们两人既是害人者也是被害者,由于年幼的心灵遭到创伤后,人格被极度扭曲。在他们心里已经没有了是非观,他们看尽了人间的丑陋,除了彼此不相信任何人。他们从此心里只有自己认为对的真理,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尊严,剥夺他人的生命,道德在他们心里已经完全沦陷。雪穗如此亮司亦然。
有人问,雪穗爱亮司吗?
我承认他们有过喜欢,也有过性关系,也保护对方19年,如警察笹垣润三说的,他们就像枪虾和虾虎鱼,枪虾通常是盲的,一个枪虾会挖一个洞,然后一对虾虎鱼会游来同住,作为挖洞的回报,枪虾会受到虾虎鱼的保护,甚至得到食物。通常虾虎鱼坐在洞穴的入口处,枪虾忙着清理通道,当枪虾出来倾倒沙石时,它总把一根触须搭在虾虎鱼的身上,其他鱼来袭时,虾虎鱼一动身,枪虾就逃回洞中。雪穗与亮司,他们是同盟也是同谋,是战友也是共犯,是互利共生,也是相爱相杀。他们的关系不是爱情,因为“爱情”在这里都嫌浅薄,类似爱情,却又远比爱情更深刻。是源于骨子里的罪恶与黑暗的羁绊。可以说这是一生的“契约”。因为在那个永恒的白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与此相比,他们在俗世的感情有多么不值一提,因为这就是“命运”。
雪穗由于从小看到母亲因为贫穷出卖自己,她努力地挤进上流社会,她需要金钱权势和地位,让自己能够在白天行走,所以就算没有警察不会追查亮司,她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给不了她。由于两人幼年的经历,每一次面对亮司时,她都会回到自己的过去,看到曾经被母亲出卖被亮司父亲凌辱的自己,所以她不可能和亮司在一起。全书中关于唯一一次暗示雪穗和亮司之间是否有肉体关系的一段隐蔽的描写,从这种想象中可以看出雪穗和亮司不仅心灵因为童年的经历而扭曲,就连肉体也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状态,所以他们两人虽难以分开,但却永不可能走在一起。雪穗想忘掉的正是不堪回首的童年,她拼命努力扮优雅,学英语,开店铺,嫁名流就是为了摆脱过往,塑造一个新的自己。她以为这样就能获得幸福,一次次为了实现这种幸福而犯下罪孽,殊不知她这样只能使自己和幸福背道而驰。
而亮司保护雪穗就一定是我们所理解的爱吗?除了年少的美好,我想更多的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他说:我的愿望是在白天行走。他为了自己为了雪穗犯下弑父大罪,为了掩饰罪行,他又杀了松浦勇和金枝直已,还有雪穗的养母唐泽礼子,他已经无法回头,他只能在黑夜行走,她承载着他的梦想,让她挤进上流社会,站在最光亮处。而她说: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雪穗的太阳,是亮司,她唯一信任并深深了解自己的人。亮司的存在还能让她感到自己是个有感情的人,当亮司躺在血泊中时,她人偶般的面无表情正是想掩饰内心几近崩溃的表现。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店里的雇工都是由店长负责的。
在她杀掉生母和养母时,在她暗中遣亮司袭击好友和继女时,她都以完美的演技表现出自己的无辜和善良。但是,独独是对亮司她无法再表演下去了,她能做到的只有用没有表情的面孔来掩饰自己的震惊和悲伤。当她矢口否认认识亮司转身离去时,像个幽灵一样的背影泄露了她脆弱的心灵。她绝不能回头,因为努力控制好的感情会随着回眸的一瞥而彻底失控。躺在那里的亮司,是雪穗童年的玩伴,是雪穗情窦初开的男孩儿,是雪穗最信任的同伴,是雪穗黑夜中的太阳。亮司终于通过死亡挣脱了夜的束缚,而他的逝去却让雪穗从此只能在黑暗的夜里徘徊。
再也没有办法白夜行了。
《白夜行》就是这样一本引人深思,看后唏嘘不止的书,让我觉得沉重和压抑,像当时整个日本的大环境。它并不是一本推理小说,分明是一本带有社会批判性的爱情小说。一个畸形的社会残害了一对幼小纯洁的心灵,由此引发了无数悲剧。而我们所处的时代里,又有多少人是在白夜里行走?